雨落桂子湿我心

　　雨落桂子湿我心

　　玉桥姑娘

　　自父亲入土为安，我未曾让自己闲下来，先是马不停蹄奔赴学校，一头扎进工作中。将近一周的时间，我把请假期间落下的工作处理完，整顿班风，又完成月考工作。期间母亲来我这里小息，迎来送回。一切均告一段落之后，这个开会的下午，我放下工作赴会，突然之间有了一点空闲。

　　悲伤和平静都来去得匆匆，我在马不停蹄的工作和生活中甚至来不及思考父亲的离去对我的真正影响。只有在像今天这样的阴雨天，当伞沿掉落的雨珠滑落着冲刷路旁零落的银桂，丝丝凉风趁机送来湿润的桂香，我的心忽地溃败，见血封喉。

　　这些天以来的平静下隐藏的情绪，如潮水般拍过来，我毫无招架之力。去往六楼会议厅的路上，有老师同行，可无论我怎样强装镇定，眼泪终是默默湿了眼眶。我一路无言，没有人知道，雨丝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花香，抚慰着桂子的凋零。追悼会那几天惊天动地的悲伤又蔓延开来。

　　会场尚无几人，坐定后，前后左右的同事还没来，再也忍受不住的悲痛终于从眼睛里流淌出来，往事咸咸的，一帧帧浮现。多年前父亲摔断大腿骨住院的模样、几年前父亲独自建成老家房子的模样、年初父亲碎步行走的模样、他因阿尔茨海默症逐渐失忆的模样、他病倒卧床的模样一齐袭来。一时间天昏地暗，我想念他永远笑呵呵的样子，想念他做的美味，想念他在微信上问我有没有下班的声音，我想念我的父亲。

　　父亲走后，我才重新认识他的隐忍与善良，我更无法释怀我们这一生的错过。九几年父亲跟随下海潮南下谋生，这一去便飘零到50多岁，我的幼年到青年的大部分时间，辗转于学校与外婆家，对父亲和母亲的想念，藏在无数个黑夜，汇成我前半生的忧伤。父亲十多岁的时候没有了娘，因为奶奶的早逝，父亲过早地沾染了抽烟赌博的习性，这些恶习伴随了父亲的一生。也成为他和母亲婚姻破裂的导火索。本就在父亲身边时日不多的我，在母亲的影响下，也因父亲的这些恶习而愈加疏远他。父亲省了一辈子，赌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母亲骂了他一辈子。父亲走后，我才恍然惊觉，父亲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村男人，他确实有自己的劣根性，甚至也因此带给家人伴随一生的伤痕，但也有对子女无声的爱。在他落下腿疾的时候，他咬牙建好了老家的房子，在他疾病缠身的时候，他选择隐忍，只为省下看病的钱，不让子孙背负因他而起的债务。这一生，当我需要他的时候，我总在想念；当他需要我的时候，他也总在想念。我和父亲就这样错过了一辈子，今后再无人回应我那一声“爸爸”，我想你了，爸爸。

　　我终于理解了我的父亲，可一切的理解和爱都来得太迟。我常常想起我回家时给他带去各种新鲜的吃食，他的快乐实在太简单，看到我和有吃的，仅此而已。每每吃到他觉得特别好吃的食物，他都只吃一点点，要我把更多的美味留给母亲。年轻时，他们争吵、打架、婚姻破裂。卧病在床那几个月，母亲日日夜夜贴身陪护，父亲的精力日益衰微，但他对母亲的忏悔却与日俱增。他常常对我说他这辈子对不起母亲，在他生命结束以前，他想求得母亲的原谅。母亲和父亲的一辈子，是破裂的一辈子、漂泊的一辈子、争吵的一辈子，互相伤害的一辈子，母亲从未想过要原谅他。直到父亲的生命虚弱到已经吃不下东西，说不出话来，母亲的态度终于软下来，可是，那个时候，父亲的生命已经进入了由小时计算的倒计时。每念及此，我时常心疼母亲，同情父亲。父亲的善良里带着些懦弱短视和得过且过，母亲虽读书不多，但爱看书学习，对父亲的目光短浅和得过且过深恶痛绝。这一世的爱恨纠缠，因父亲起，因父亲终。

　　父亲走后，在追悼会的饭桌上听家中年长的兄弟姐妹谈起父亲，不禁又潸然泪下。我对父亲的了解，实在太少了，这将成为我生命的缺憾。从堂兄的描述中我得知，父亲的哥哥即我的伯伯年轻的时候曾在一次做工中被石板砸中身体，危及性命，是早年丧母、青年丧父的父亲寸步不离地照顾伯伯，当时年轻的伯伯想到自己的遭遇心情十分低落，气急败坏中扇了父亲一个耳光，彼时的父亲早已把长兄当成自己的父亲对待，面对伯伯的无端的脾气，父亲没有抱怨一句，依然每日汤药服侍，不曾离开过。其他的兄长和姐姐们提起父亲，无一不是父亲从不恶语相加的善良平易和带着侄儿侄女走很远的山路去姑姑家的真诚和质朴。我真羡慕他们，因为，我短暂而深刻地爱着我的父亲，而我和父亲，已永远错过。

　　祥林嫂临死前发出的那句灵魂之问“人死后究竟有没有魂灵的”，我曾经斩钉截铁地告诉学生当然没有。然而，现在，我多想父亲走后，他的魂灵能升上天空，在我能守护的地方，平静地、轻松地，快乐地栖息，无忧无愁，无病无灾。微信的提示声想起，是母亲的信息，我记得父亲在世时我对父亲的诺言，我要帮父亲爱护母亲，护母亲晚年周全，我点开微信想要回复消息，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老照片，是这辈子，我们家唯一的全家福。

　　我突然明白，父亲的离去，是一种永远的痛，在每一个雨落十分，打湿我的心海。收起悲痛的瞬间，我的心底终于生出了重生的力量。余生，我要在回忆中，依靠父亲对我特别的慈爱，坚强着去面对这人生海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