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幼小的我的记忆里，母亲总是穿着一件旧而整洁的的确良衬衫，赤着双腿从稻田里回来。她的裤脚扎得很高，小腿上沾满了泥泞。
她每天都要去稻田里劳作，挣工分，换口粮。
六岁的哥哥就带着两岁的我在家里的地上爬。地上，摆着两只大菜碗，一只碗内有一只煮熟的鸡蛋。
母亲走过的地面，留下一串泥泞的足迹。
母亲放下手里的物什，一转身抱起了在地上爬的我，撩起衣服，将乳头塞进瘦削的我的嘴里。
待我吃饱，沉沉睡去。母亲便安排停当我和二哥，匆匆地走出家门，继续去稻田里出工了。家里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有着泥印的足迹，温热而又显得匆忙和零乱。
在那个贫穷和饥饿的年代，我的眼里满是母亲劳作的身影，还有一种特殊温暖的汗味，和母亲特有的气息。尽管在幼小的我看来，不能理解母亲为什么每天都要去上工，为什么每次都不能久陪我一阵子。
后来我们五个兄弟姐妹都长大成人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母亲日渐苍老，岁月吹皱了她的容颜，也在她的青丝上染上了一层秋霜。但她依旧保留着勤劳的习惯。家里的菜园，永远能采摘到新鲜的时令蔬菜，猪圈里总能听到猪酣睡的呼吸声。
自父亲七十三岁故去之后，母亲便一个人种起了家里的三亩水稻田。我们都劝说她不要再种田了，现在种水稻收益不高，再说也一把年纪了(七十有余)，每天还要去稻田里劳作，让别人怎么说我们做儿女的呢？别人还不知道会怎么戳我们做儿女的脊梁骨……
可是固执的母亲非常坚持自己的决定。任谁也劝不了。也许对于一个在乡间田野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村老人，要她一下子放弃种田的想法终究不易。母亲说除非她真的不能动了才不种田了，“那时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她说，“我这几年不会死。”
我们几个便不敢再提起此事。
于是，我的年近八旬的老娘，至今还劳作在乡野田间。每次我放假回家，便常会见到打着赤脚，扎着高裤脚的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她依旧那么勤劳，不知停歇。
季春时节，我和儿子周末回去看望老人家。
田野里，农人开始耕种，春燕徘徊。田野水天一色，秧苗成片，星罗棋布。我带着儿子朝自家水田望去，只见一个黑点正在水田里缓慢移动。“快看，奶奶正一个人在田里抛秧！”儿子叫了起来。我连忙拉着儿子的手，快步朝母亲走去。
于是我俩便加入到母亲的抛秧劳动序列了。就这样，我们三代人在稻田里尽情地挥洒汗水，不一会这三亩多的水田便披上了淡淡的绿妆。就这样，母亲、我和儿子三个人都是光着足，扎着高高的裤脚，小腿上满是泥泞，走过田埂，走过乡村小路，走过家门前的小桥，从田野里回来。
老母亲虽年近八旬，但她用自己辛勤的劳作，向自己的子孙辈证明了一个浅显的道理:生命不止，劳作不息。
张秋余，湖南省宁乡市中学老师，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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