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创造了宗教,恐惧也创造了文学。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无衣无褐,何以卒岁?”这是农夫们对饥寒交迫的恐惧,也是人类求温饱而不得的恐懼。
从青铜时代进入铁器时代,人类面临的恐惧除了战争、饥荒与瘟疫,还增加了各种“自寻的烦恼”。
但丁的《神曲》就属于“自寻的烦恼”。中世纪的欧洲,无论是真实的社会生活,还是主流人群的精神生活,统统被笼罩在各种各样的蒙昧与恐惧之中。但丁同时面临着男女情爱的烦恼,寻找形而上的自由的烦恼,以及探寻世界彼岸的未知的烦恼——这个彼岸不在马可·波罗或哥伦布开拓的远方,而在人的内心。
我想,但丁是用文字代替肉身战胜了恐惧。《神曲》时代以来,历史进入大航海、蒸汽、电气乃至互联网时代,人类的恐惧非但没有减少,偶尔还有增加,比如二十世纪的两次规模巨大的自相残杀。
弗朗茨·卡夫卡的恐惧众所周知,他英年早逝,承受过病魔的折磨,却有幸避开了衰老。与其相比,欧内斯特·海明威或许更为不幸。《老人与海》是对衰老的恐惧,既不服输,更不服老,反而证明那恐惧是实实在在的。
海明威自杀的那一年,加西亚·马尔克斯从故乡移居墨西哥,后又移居佛朗哥治下的西班牙。哥伦比亚大师在巴塞罗那居住五年后,有一晚梦见自己的葬礼——流亡欧洲的拉美作家们久别重逢,欢聚一堂,都是他的老朋友。葬礼结束,所有人都散了,大师想陪他们一起离开,却被朋友提醒:“你是唯一不能走的人。”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死亡就是再也不能跟朋友们在一起。
这是对死亡的恐惧。因为这个梦,加西亚·马尔克斯写了一系列“欧漂”故事,并以十二个短篇小说结集出版了《梦中的欢快葬礼和十二个异乡故事》。
其中有篇《玛利亚·多斯普拉泽雷斯》。主角玛利亚是一个垂暮之年的妓女,她梦见自己行将就木,墓地将被暴雨淹没,为此她焦虑不安,费尽心思寻觅墓地。直到有一日,她从自己的墓地归来,暴雨如注。她遇到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对方驾着豪车送她回家。原来她的梦所预示的竟不是死亡,而是突如其来的爱。
文学,又一次战胜了恐惧。
(子 芩摘自豆瓣网,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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