彝乡拉乌 拉乌在宾川县的最东端,是一个彝族山乡,也是一个生态之乡。很多年前,由于父辈的工作的关系,我很小就曾到过拉乌。那时的拉乌条件不好,出入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给人艰苦卓绝的印象。近年来,拉乌的面貌得到了改善,通了柏油路,有了便捷的通讯和各种现代的设施。由于扶贫挂钩的缘故,我每年都要多次进入拉乌,所以很熟悉这个山乡。 关于拉乌,有说山好的,有说水好的,也有说人好的。确实,拉乌的山造型别致,有一列一列的,也有一堆一堆的;有高峻挺拔的,也有丰满婀娜的。但无论怎样,在那些略微平缓一些的地块,总会有山里人种植的庄稼点缀在坡上。在初秋,从一个叫做来凤的村庄向南看去,玉米绿得葱郁,水稻泛起鹅黄,烤烟初捋裙边……一层一层摞起的梯田,就像画毯上层次鲜明的颜料,把收获前的田地描摹成了一幅幅充满生机的画卷。而远处的村庄飘浮在薄雾之中,仿佛是谜一样的仙境。山里的天气或阴或晴,彝乡的农人在田间出没,舞动在庄稼丛里的,是一双双闲不住的手。他们把农业的劳累写在山间,疲惫素描在了脸上。当农人们直起腰来看天,秋风就掠过了田园。在山里,每一次的收成都离不开汗水。好在拉乌的山向来慷慨,只要付出了勤劳,总会有金黄的玉米、饱满的水稻或者折现以后的钱文装进农家,让山里人的日子现出许多亮色。 拉乌的山好,当然还体现在无处不在的森林。秋后,从哨房山(地名)垭口进入拉乌,满眼都是被细雨打湿的绿意,远的浅淡,近的浓郁;高处的是松树栗树,低处的是核桃树。那遍布山山岭岭的树木造就了两个字:生态。拉乌的森林覆盖率达百分之八十以上,可见生态之乡的美誉并非浪得虚名。独是那些树冠庞大到足以遮蔽农舍的核桃树,就足以让其它的乡镇望尘莫及。拉乌雨量丰沛,气候温和,由此成就了树木的繁茂。而树木涵养了水源,净化了空气,反过来又促成了宜人的气候。 拉乌的水也好。说到拉乌,就不得不说到河流。因为拉乌一词起源于彝语中的“拉咱务”,是河头上的意思。拉乌这个地名最早是与溪水相邻的一个村庄的名称,也就是真正的河头之上。在拉乌,也确有两个与河流有关的诗意的名字,一个叫峨溪,一个叫来凤溪,都是溪水的名字。峨溪其实就是拉乌河,它从南到北纵贯拉乌,最后在一个叫三岔河的地方汇入渔泡江,然后成为金沙江的一个支流。它的水系在拉乌养育了一万多人口,是拉乌的母亲河。峨溪之水清澈干净,河里的鱼蚌虾蟹曾经也是拉乌人餐桌上的最爱。峨溪里有一种小鱼叫花鳅,是鲜香可口的美味,常用来招待贵客,令外乡人觉得很赞。花鳅生长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对水质的要求很高。外乡人调侃道:拉乌的水好,所以连河里的花鳅都是双眼皮的。而这一切都缘于溪水孕育的生机。青山把一条条溪水注入拉乌人的生活,拉乌人邻水而居,拉乌也因水而灵动。如今,峨溪两岸,到处是枝叶繁茂的核桃树,它们用青翠的颜色填空一般占领了每一处可以植根的土地。到了核桃谷,成片的核桃树以它们粗大的树干和传说一般的树龄见证着历史,于是便有了各色人等前来采风休闲,闯入静谧的山谷。 说到拉乌,其实人才是最重要因素。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拉乌人好,好在好客。也许是上几辈人就经常走南闯北,所以拉乌人在生人面前从不怯场。无论在哪里遇到,山里人总能以平视的眼光看待生人,然后主动跟你打招呼。如果就在家附近,他们便会邀你到家里坐。每一户人家都有一片真情为你备下。 核桃是上天对拉乌人的馈赠,也是拉乌人招待客人的佳品。一盘核桃,一碟土蜂蜜,每每会把客人的幸福观重新颠覆:做山里人,其实真好!上天对拉乌人是大方的,所以拉乌人的性格也是豁达的,丰盛的山珍宴外加小甑酒,让客人吃得舒坦,喝得豪爽! 当然,拉乌人也从来不乏精明。就拿核桃的买卖来说,比起其他地方的人把核桃摆到街上、喊破嗓子地叫卖不同,街上从来见不到摆着卖的核桃。拉乌的核桃品质好,不愁卖,几乎都是老板上门收购,然后小老板交给大老板,然后再销往外地,并且价格一直在涨。拉乌人张永利更是很早就注册了商标,使得当地的核桃有了叫得响的名分,比其他地方的核桃价格要高出许多。核桃成为了拉乌人致富的“金果果”。家住核桃谷的老吕一家也很精明,借着核桃谷越来越响的名声,老吕的农家乐开得越来越红火,仿佛要写另一部《吕氏春秋》。 在拉乌,我曾试着将拉乌一词与英语中的单词“love”做了个联想,于是拉乌就成了爱之地。因为在很久以前,峨溪上曾有一座风雨桥,桥两端连接着一条繁忙的运盐古道。山外的马帮穿越崇山峻岭来到拉乌河边,在小河上饮马,在河边支起火塘造饭。河头上的村庄迎送了一批又一批赶马人,多情的调子飘散在空中,想必就会有一些关于爱情的故事,发生在古道旁边的核桃树下。在哨房山,离那棵巨大的核桃树不远处,一座雪白的墙壁上写着一段《赶马调》的歌词,歌词印证了勇敢的拉乌女子与赶马人之间的爱情。有了与山外的交往,拉乌人也借此东走盐丰(大姚)、南出祥云、北出川藏,见识了更加宽广的天地。 拉乌的山好水好,不及拉乌的人好。只有人好才能留住森林、溪水:只有人好才能守护好这一片远方的家园,让山里人永享安乐,让外乡人永远神往。愿拉乌的明天更好! 柔软的核桃谷 农历中有一个节令叫做处暑,意思是暑热到此终止。但家乡宾川的天气从来不听从节令的安排,酷热往往要演绎一番“秋老虎”的尾声才肯罢休。为此,即使过了处暑,宾川的许多人也会潜入彝乡拉乌的一个山谷,去躲避阴魂不散的热浪。这个山谷叫核桃谷。我是随一群采风的人、揣着缺氧的肺忐忑上路的,我期望到山谷里去呼吸一回久违的凉爽空气。 经过几小时弯弯曲曲的山路上的旅程,一辆中巴车把我们一行人倾倒在了核桃谷。面对葱茏的核桃林,久居城镇的摄影师们架起了镜头,打量着每一棵树、每一片野草、每一朵花;作家们则在树下凝神、发呆、思考,但巨大的核桃树无疑也给他们的视觉带来了冲击,他们张着嘴,不知道该何时合上。我是一名文学爱好者,对于我来说,核桃谷的每一寸绿色都是梦境,每一声鸟鸣都是音乐!我不愿放过每一次凉风拂过脸颊的感受。我的皮肤也早已感受到了沐浴凉风的惬意。 多好的山谷!它托起的树荫遮蔽了头顶的太阳,即使有一些细碎的日光照到了地面,也像是花洒浇下的一片片水珠,浸透了山谷的清新。每一株核桃树努力地延续着叶片的绿意,使我觉得一直还停留在春天里面。在森林特有的空气中,我嗅到了略带潮湿的味道,那是山乡的河流的味道,嗅起来很是亲切。循着清晰的水声,我看见核桃树下,一条清澈的溪水缓缓地流着,犹如一只竖琴,拨弄出铮铮淙淙的声响。溪水的轻吟好似抚摸我心田的一只触手,它把一些关于临溪濯足的记忆重新拼接在脑海之中,让我想起童年,即使季节已过,仍然有挽起裤腿与水亲近的欲望。溪水流过低谷,在卵石的表面划出轻柔的声响,仿佛石头也在跳舞一般。不远处的草丛上,一只孤独的红蜻蜓无声地飞来飞去,像是跳跃在山间的一个音符。几只看不见的虫子躲在树荫的高处低吟着,柔软的气氛就弥漫开来。核桃谷的土地是柔软的,青草是柔软的,浅水也是柔软的。在这里,我的心回归柔软。 多好的山谷!两侧的高山像遮挡风暴的屏风一样,包围着核桃谷,像是要独自划出一片领地,把刚性的碰撞与喧嚣挡在山谷之外。在这里,每一种声响都成为静谧的一部分,连同伴的几声吵闹也只会增加景致的清幽。无疑,这是一个原本寂静的山谷,花自飘零水自流,让人想起古代的桃花源。几百年来,核桃树从一株株弱小的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硕果一年年成熟,一年年落下,一些果实成为了彝人们的收成,另一些则成为了松鼠、猕猴的食物,余下的则钻入土壤,重新长出新的小树。一眼望去,每一株核桃树都长命百岁。在树下,我不敢嘲笑蝼蚁,因为在自然的年轮里,我和它们一样,只怕不小心就成了生命的过客。 抬头张望间,“啪”地一声,一颗成熟了的核桃落在了脚边柔软的地上。细看,地面上早已有一些掉落的核桃,以不同的姿势躺在地上与我对视。我拾起一颗,就像拾起了一个梦想:用石头砸开,像打开了一段浪漫的岁月:洁白的果仁贸然出现,好似一个养在深闺的少女被从梦中叫醒。以前听说,核桃谷地理位置和气候环境独特,核桃型美、壳薄、光滑、仁白,易取整仁,是核桃中的精品,至此犹信。 常言道:仁者乐山,智者乐水。虽然我既喜欢青山也喜欢绿水,却似乎既不属于仁者,也不属于智者,而更像是一个弱者。我似乎都被自以为是的认识欺骗了。当核桃谷一片蓊郁时,我们还在为能在热闹的城市里养尊处优而庆幸。我们沾染了贵族的慵懒,离开城市便无法移动。当然,即使在城里,我们其实也无所作为。我们的肚子远比雄心显著。我们既是压力的承受者,也是压力的制造者,我们丧失了说走就走的勇气和欣赏自然的能力。偶尔,当我们想起远处的风光时,往往拘泥于什么样的心情、穿什么样的衣服、野外会不会有蛇、山谷中会不会发大水等等细枝末节的事情,我们会为不大的事不断地改变行程。以至于,青山独自葳蕤,山花独自憔悴,鬓边生了白发,我们的远足还在计划之中。殊不知,大自然早已经几番花谢花开。好在,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扑向了传说中的核桃谷。 核桃谷名不虚传,它用绿色与宁静重新润泽了我荒芜的心田。我希望仙境一般的核桃谷永驻,好让我的足迹再次趟过它柔软的地面和氛围。 故乡的荷 关于荷花或者荷塘,历代的文人骚客留下过无数的名篇。唐代诗人白居易在《采莲曲》中这样写道:“菱叶萦波荷飚风,藕花深处小舟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望文生义,诗人描写的是采莲姑娘在荷花深处遇到情郎、羞涩得把碧玉簪子弄丢在了水中的情形。不过,因为采莲是江南的旧俗,所以古人写的多半是江南一碧万顷的荷塘的样子。这与我故乡的荷塘是有区别的。 我的故乡在宾川县东部的平川镇,是横断山褶皱里的一个小坝子。在故乡,少有写荷的诗人及诗篇。但故乡是有荷塘的,即使远在大山深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高原上留下了一些低洼涌水的湿地,这些湿地给荷花的恣意生长留出了空间。只不过故乡的荷塘多半属于“半亩方塘”,有点像朱自清曾经写过的那种,然后是一畦连着一畦的那样。 在故乡,赏荷用不着驾船划桨。在一个叫做新生邑的村庄,与五颜六色的庄稼混搭在一起的,就有各种妙不可言的荷塘。一小片一小片的水面,承载着绿叶红花的茁壮,使红土地上的乡村一样拥有美不胜收的风景。每逢夏天,在一阵紧似一阵的蛙鸣过后,来势汹汹的夏雨洗涤着翠绿的荷叶,也把寿桃一般的骨朵悄悄地催开了。夏雨之后,莲叶上落满珍珠一般的水滴。每一张叶子都像是合并在一起的双手,谨慎地捧着好不容易累积到掌心里的圣水。有时托举不住,叶子不情愿地偏了一下,一团水便倾倒在了荷塘里,发出“哗啦”的一声响动。一些捧住了水珠的莲叶上,总有不知从哪里跳来的青蛙,停在了莲叶中央,那种闲适,岂是惬意二字所能涵盖?如果这时又迎来了晴天,便可以看到“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景象。 这样的美景时常会把一些从乡下走进城市的人们吸引回来。当他们穿着旧西服走到荷塘边去,荷花、甚或荷叶发散出来的清香就陶醉了他们,使他们忘记尘世中的困扰,也忘记了脚下的泥泞。那些远离了泥土的手,禁不住就要摘一两朵荷花,拿到鼻子面前嗅一嗅。夏天的天气变化无常,烈日和雨水总会不期而至,一张张荷叶就成了天然的帽子,有时遮雨,有时挡一挡太阳。那情形,与边塞诗人王昌龄的“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的意境,又多了一些意趣。 黄昏是荷塘最灵动的时刻。在荷塘围绕的村庄,炊烟一炷炷升起。这时,晚风在荷叶上徘徊,吹干了叶面上的水渍。活跃在田园里的各种水鸟悄然离去,先前在荷叶上躲躲藏藏的青蛙重新回到水中。先是一只两只,继而是十只八只,最后是成百上千的蛙鸣,唱出了荷塘的交响。月亮升起,蛙鸣就编织了整个月夜。这仿佛是一种经年的约定! 但故乡的荷并不仅仅是用来赏的。故乡的荷中有一种叫九孔莲,开洁白无瑕的花,人称白花莲根,藕有九孔,很容易与别的莲藕区别开来。这种藕清香易熟,吃起来口感甚好,拿到集市上或远销到城里,价钱都不错,所以种的人比较多。而我,就乐得在乡亲们的丰收背后,悄悄地沉浸在荷的清香与绿意之中。 秋后,故乡的荷塘里红销香断,便有赤脚的农人站在没膝的水中,艰难地“打捞”着一根根玉如意一般的莲藕,身上淌着热腾腾的汗水,脸上却又挂着笑容。每当这时,我仿佛就看到了一叠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在我的村庄堆出了一幢幢楼房。我这样幻想着,我的心里很欣慰。因为这才是乡亲们所需要的! 久居小城,我也会回到故乡去。在故乡的荷塘里,我会想起一些诗意的名字,比如夏雨荷之类。但这与帝王无关,也与偶遇无关。这样的氛围下,适合来去匆匆的人们整理心情,所以我很愿意到荷塘边,去感受或倾听荷的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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