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所敬仰的老师,放在一种兄弟般平等的位置来称呼,实在是有些大逆不道。所以这么做,兹因宗信先生给我信时,抬头并没称我为学生以及晚辈等等,而是在我本人名字的后面挂了个兄,先一时我很是不安,马上写信告于先生今后不要使用这样称谓,可先生回信时,依然挂着那个兄字,并在落款时称自己为老纳。一来一往,我也便顺其自然了。
到后我想,先生所以这样礼待他的学生,完全是为了一种人格的平等。这与宗信先生一贯的品格,以及治学思想是一脉相承的。
宗信先生胸襟开阔,为人坦荡,什么事情说开就好,从不往心里去。大概是心里不装东西的缘故,先生生长着一副非常富态的样子。我的印象里,先生还是一个很有幽默感的人,记得先生有次讲授杜甫的诗作,讲到“老翁越墙走,老妇出门看”时。话锋一转,叫起了我的名姓,问我老翁一词何以解释,我傻了半天无从答起。先生就说这意思刚好和我相反,指年老的人,我一时脸红如霞。先生到后和我解释,他是看到我打瞌睡,故意使用此法醒醒我,并让我谅解他。之后拍拍我的肩膀,说“实在对不起了老翁”。就这么一个先生,据说还是一所名牌大学毕业,本是留校做讲师的,不知何因到了这中学当先生。兹因那样的一个年月,是非已不是按正常的理论进行,且读书无用支配着一切,一个主张读书为上的人,必定是不讨好的。尽管先生满腹经纶,依然是没能派上恰到好处的用场。对此先生总是佛袖而笑,而后摆着他的八字步,悠悠而去。
先生是南方人,普通话里自然夹杂着好些的粤语。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讲学,尤其是他朗诵课文,抑扬顿挫很有一种味道,且那份激情、那份洒脱在字里行间渗透得淋漓尽致。记起有次他在全校讲授诗歌,到了末尾,竟然唱了起来,底下先是愣住,反省过来竟是雷鸣一样的掌声。我到后喜欢上朗诵以及诗歌,大多是受先生的影响。那些年月,书本是贫乏的,知识也是贫乏的,在我们这些幼小的心灵里,装的更多的仿佛都是读书无用等等之类。因此能看到一本有用的书,是一份奢侈。况且那阵子学习几乎都让开会取代,而那会议几乎又都是千篇一律地读报纸。台上那读的自然是慷慨激昂,台下这听的却是筋疲力尽。每每此时,我就见先生在本子上不停地写写划划,有一次我得到一个机会,将那本子看了一遍,里面写的尽是排列整齐的文字,那阵子我还不知这就是诗歌。到后先生发现我的好奇,就将那诗的欣赏细细辅导与我。由此我明白了除书本之外,还有一种更美丽的文字存在,我便也学着在那本子里涂鸦起来,并鼓着勇气拿给先生看,先生总很认真将那幼稚的句子调过来调过去,我就是在这调来调去中成长着。
说起来挺缘份的,有一回,我的一首短诗和先生的诗,同时登在一个省级文学期刊上,还同时排在一个页码,平常里我发作品大多用笔名,这次却不知何因用了本名,而先生用的却是笔名。没多久我就收到先生的一封信,对我这短短的几句作了一种很好的鼓励。
那阵子还有一桩是现在学校没有的事情,就是一个学期里有十天的功夫到农场劳动,对此先生也略有微词,以为学生当以温习为主,而行动起来却仍然服从安排,凭先生的学问,当然是明白胳膊掰不过大腿的。而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就不一样了,将一块沉闷的空间,换将成一片绿色的大自然,就如同小鸟飞出鸟笼一般,欢喜是十二分的。尤其是到了晚上,大伙儿就着那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又唱又跳,仿佛要将身子里的力气都要使出来,否则不予罢休。而此一时的先生也会摇晃着他那肥胖的身子,和我们一起手舞足蹈。
更有意思的是打扑克,先生自然也参与了一份。一般的情况下,我们玩儿的都是大小取胜,这种玩儿法最简单,输的就在桌子底下爬两个来回。而此时先生的智慧仿佛得不到发挥,一趟玩儿下来,先生必定有一半儿是输的,为此那桌子底下,就常常有一个硕大的身子艰难地来回移动,那模样如同大熊猫一般可爱。而此时我们的笑声就一点儿也得不到节制,淋漓尽致泼洒在这集体宿舍里。这真是一段快乐时光,尽管和我们这些当学生的不太协调,但快乐总是使人难以忘怀的。
至今我应该是先生当年的那个年龄了,或者还大了些许,由于走了好长的一段路,自然也明白些许做人的理由,这其中也生长了不少男女之间的学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先生好像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着,他那间单人宿舍里就那么简单地摆着一张桌子,一张床以及一个很大的书柜。我应该是有几次机会进入那间宿舍的,却并没发现什么有关女性的物品。独有一次,我将作业收来给先生送去,敲了好几下门先生才出来,却把我挡在门外没让我进去,就着那门缝,我好像看见有个窈窕背影在屋里晃动了一下,也只是这么晃动一下,到后我回忆了半天也不知是真是假,没准是我的幻觉。不过由我现在的这份心情来说,我是真心地希望先生能有一个和他心与心相通的师娘来陪伴着他,让先生得以享受另一种温柔,我想先生需要这样的一份温柔。这样的温柔,对成全先生这一份事业也是必不可少的。
转眼三十年过去了,我的两鬓业已白发横生。我想宗信先生也该是智慧老者了,由于事业和环境的几经变迁,据说先生也离开了我的那所母校,到别的一处作另一种发展去了,我和他的联系业已中断好些年月。我不知道先生此一时是否还在为别人做着嫁衣,不过在此,我更想问的是:宗信兄,您生活的道路还是一个人在走吗?
公羽简介
公羽,大学毕业,先是给首长抵搂公文包,并为首长涂鸦一些讲话稿。下班闲着,写过诗,写过散文,写过小说,偶尔在杂志报刊上露个脸。欢喜之余,把写的东西归置一下,送出版社统一露面,凑了三个集子。
至今在一家国家基金会混饭,主事老龄产业,东奔西走,忙着一些公益的事情,比如驰援武汉,比如扶贫等等。怕是要在此了却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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