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童年时光,很难想象这辈子能与诗沾上边。从我降生到这个世上,就与饥饿,辛苦纠缠在一起,从来没有想过在往后的某日能与诗际会。
我出生的地方,除了贫瘠的黄土地,没有森林,没有江河湖泊,更大海遥距十万八千里,这里的自然环境苍白乏力,连根本的温饱都难以供给,更别提给予我任何的艺术感染力。
古老的黄土地上,生活的风度与别处大不一样。文明之于它,仿佛远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不是匍匐在麦垅上忍受着酷日的灼烤,就是跟在牛屁股后闻着牛屁的腐草气息度过的。
这里理论上距黄河不远,可黄河繁衍出的古老而悠远的文化气息一丝一毫没有漫延至止。“庠“、“序“的脚步止于向南百十公里的地方,就永久的驻足了。儿子的村子里,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申诉,终于批复了一所学堂只。叫名字的学校,其实只是一间单身的泥坯房,教书先生呢,也仅是能识断得几个文字,算得几个数子村级“秀才”,倾出所有的腹中墨水,也就勉勉强强能糊弄一二年级的小孩子。
而我的求学生涯就是在这根本不起眼的地方长上了翅膀。
那个年代,中国正处在农业合作的社会。“农业学大寨”、”亩产过万斤“等火热的激情风糜一时。上学的孩子也不求专心读书,也投身到这个火热的潮流中,争做着“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接班人”。冬季比拼积肥,一泡狗屎的发现,其兴奋度不亚于捡到一块黄金。夏天要在地里帮忙耨草,秋天得加入抢收大会战。
那段漫长的而激越的岁月,与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作一段光辉的历史,而与我一生追求的文化和诗却没有丝毫的牵扯。
”宿命“实属一个难辩的哲学命题。就我与诗的结缘而言,实则出于偶然。那个时候,每一个村落都有一个住队的下乡知青,分配到我们村的是一个年轻小伙,我只记得他姓张,具体的全名、是哪里人,却一概不知。
轮到小张在我家吃饭的日子,是一个秋日的阴天,那时我已上二年级了。母亲做好饭,让我到队部去喊小张。进了队部(其实是一间离我家不远的两间大的土房子。),碰巧里边没人,不知小张的去向,我只能在原地等候。四下走走,靠炕头的一张柳木桌子上摆着几本书,还有一本牛皮纸封面的工作笔记。我信手翻看,“……一道电光划过天空/天空裂为两半/裂缝从我心中经过……”这行行文字的蕴意我不大懂,但我觉得词句很是古怪,跟我们平常说话不一样,可这句中的每一个字,在我的眼前闪烁着光芒,读着让人产生一种说不明白的感觉和情绪,不知是一种痛苦还是忧伤?我一口气把这个笔记本翻完,不知什么原因,我浑身的血激动了起来,全身能感到轻微的颤抖。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诗”,一种能带人精神到另一个不同世界的文字形式。我的对诗的热爱就这样诞生了。
黄土高原的季节,轮转的经纬甚是明显。前脚刚刚挣脱了严冬的至寒,后脚长风和黄沙立马添入空位,让人对这里的初春心生憎恶。天还没亮,屋里顿时就吵吵起来了,我母亲、姐姐在煤油灯盏摇曳的昏光下,围着锅台奔来忙去。父亲早早我驾子车套好,站在院外吼叫着懒在被窝里的我们起床。因为一家人必须赶在我们天亮后上学前,把二亩地的沙子铺上。热乎乎的炕,半个被惊醒的梦,我艰难地爬起来,外面的冷让人恶心。
什么时候太阳出来的时候
鸟儿和我一起分享自由?
为什么夜的梦
不休克在老鼠的洞穴?
一天里头能有多少只蜜蜂
能把辛苦占有而尽?
……
我的“诗”就发生在这个初春的凌晨,在我极不情愿的下地干活的路上。
人人都忙着各自的事,没有人愿与我分享我能写“诗”的兴奋,受到大家的指导与评论更是一个奇思谬想。从那天,我的第一首“诗”降生之日始,我就像一个孤独的航行者,在知识的海洋里,在杂乱书籍的河流上漂泊前行。每一个夜晚的煤油灯下,每一个放牧时午后的斜阳里,都有我孜孜不倦地埋头读书。我极像一头饿了几天的瘦猪,来不及择挑食的好赖,一视同仁把所有手头的书大口大口地吞下。
后来进城里读书,当时的我,一则因家境贫困之故,加上点儿胆怯与自负,很少有同学愿与我结为朋友。上学期间的空隙,图书馆就成了我静静独处之地。图书管理员是个相貌平常的女生,衣着朴素,双颊布着一些雀子,估计和我境遇差不多少,没有几个朋友。而她对我却是格外的好,每次知道我要来,提早把一些好书预留下来。就这样,我接解到了很多不凡响的名作。我可以断言,是那位相貌平平的姐姐把我带进了文学家们严肃而可怕的世界,使泰格尔、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海明威等成为我最最喜爱的作家。从此,这些名作一直与我相伴。
除了书,大自然也是我的导师。
日子慢慢好点儿了,工作的闲隙,时常外出旅游。
外面的山水给我呈现了一个皆然不同的世界。我经常选择有森林、有湖泊或有海洋的地方。
而在所有的风景里,我最偏爱大海。威海的边滨,礁石丛生,光脚踩着海滩上细软的沙砾,看着来自太平洋上的大风掀起的一波一波的巨浪,拍击着乌黑的礁石,海藻看鱼群竞争着在石缝中嬉戏,让醒鲜的空气扑着鼻息,我的心胸顿时豪迈起来。“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诗人的豪兴只有在这里才能被击发出来。
胶东的海岸线弯曲而绵长,在这没有尽头的沙带上,在大海的浪花旁,你可以纵情走上几天几夜。
我之所以偏爱大海,是因为大海深沉的涛声,有一种诗意的神秘;大海浩翰的无际,有一种诗神的错愕;大海汹涌的巨浪,有一种诗心的搏动。
我的人生已走过了半数。我的心灵,也算是我的诗,从那片世上最孤寂的土地出发,然后在许多年中,与万千的书籍以及外界的迥异的自然风景交流,那些的启迪,那种与空间的默契,永远常驻在我的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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