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下
小村庄三面环水,只有东边一条大路通往镇上。路边矗着一棵大柿树,夏意葱茏,一大片的油绿,罩下了足有小半亩地的凉荫。多年雨水的冲刷,露出嶙峋的树根,蛇一样的向四周蜿蜒而去,成了绝好的纳凉凳子。村里人薅草锄地、赶集上店,从这条路上发散到各处,外来卖油灌醋、钉锅糊盆、说书算卦的又从各处汇集到此,西来东往,好不热闹。
“哎呀,那不是老李师傅吗?俩仨月没来了吧?”有人眼尖,远远地瞧见白花花的太阳下,老李挑着担子一悠一悠地过来了。“前阵子出趟远门,这不,一得空就过来嘞!”老李卸下了担子,一头是剃头的家伙什,一头还微微冒着烟气,是一个烧水炉子。“树下凉快凉快,喝口茶,歇歇!”一堆胡乱放着的锄头旁边,几个庄稼汉正坐在大树下抽烟。老李冲大家点点头:“六月六,放锄头,真热!”扯下肩上搭着的一条毛巾,在脸上、脖子上擦了两把,稳稳神,“今儿可歇不住喽,攒了几个月的活儿!”
老李剃头有不成文的规矩:一天一个村子,俩月来一次,雷打不动,庄稼人忙没功夫,自己也少跑闲腿。老人、孩子,一律剃光头,图个清爽利落;三四十岁的一般留平头,方方正正,透着中年人的成熟与稳重;小伙子们的就有讲究了,两面侧分,一顺儿朝下,最长的一缕压在眉上,时不时向后一甩,俗称缨子头。
老李把长条的磨刀布子往树枝上一挂,拿出剃头刀上下翻飞,迷乱的影子在一挑子准备好的清水里晃动。“嚓嚓嚓”,如一垄垄麦子被收割完毕,露出青色的麦茬地,然后,他麻利地擦去那一脸白色的泡沫,小剪子再往鼻孔里咔嚓咔嚓,不大功夫就成了。“李师傅,你成天走南闯北,给咱儿讲点新鲜事呗。”热闹的人群还欠一个话题。“哪有,方圆才十几里地的来回。”“听说了不?三里桥的两个一起跑了,因为换亲。彩礼都过了,人财两空啊!”“人家的事,咱不打听。”老李神色平静,只顾着手底下的活,头也不抬。“城里人有钱哪,听说油馍锅都支到了床前头,想啥时吃,就啥时吃,滋润着哩……”“哈哈哈……”一阵欢快的笑声随风起伏。
“油馍呢?”一群十来岁的孩子“闻”着味儿挤涌了过来。“馋猫鼻子尖!”三爷爷捋了捋白胡子,微笑着:“新生,放暑假又拿奖状回来了吧!”新生腼腆得不说一句话。“咱村就新生有奖状,还发了两个本子呢!”孩子们自豪地簇拥着他,身子笔挺,仿佛自己登台领奖了一次。“好小子!”“给新生理个缨子头,让校长瞅瞅!”人群里添了一把火,顿时沸腾起来,老李也笑了。
“老李,你这个赖东西……”一阵刺耳的尖音穿透人群,扔过来了一个炸弹。攒动的人缝里,挤过来一个鸡窝头,咯吱窝里还夹着一个小光头。黑红的脸,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肥胖的身子被夹在外边,左转右扭。“这不是栓子他娘吗?”“扫帚星。”人群里窃窃私语,自动散开了。一个胖女人,两手叉腰:“一个剃头哩,也想欺负俺?没门!老娘今天得和大家说道说道!”“他大珠嫂子,你今天唱得是哪出戏,人家老李没挪一步,碍你啥事!”前院的张大叔看不下去了,“当着大伙的面,有啥直说!”一旁的老李扭头瞅了栓子娘一眼,没吭声,手里的活儿还在有节奏地嚓嚓作响。“老张,你不说话,能急死!”二栓娘拍着大腿,两眼瞪得溜圆,“剃个头,还得分三六九等啦,凭啥给新生理缨子头,给俺栓子刮了个光头!”人群里一阵哄笑,“栓他娘,这你也要比?”“比,咋,我非掀了他的摊子不可!”栓子娘一下子蹦到了老李面前,身后紧跟着蹿出一条老黄狗汪汪大叫。
“站住!”一声断喝:“我让老李给新生理的缨子头,人家孩子争气,拿了奖状!看看栓子,一天学你也不让他上,除了放羊还弄啥?”三爷爷的话一句一句地砸到了地上。“一个个的都欺负俺呀,我不活啦!”栓子娘一头向三爷爷撞去。“曹大珠,在你家的一亩三分地上,把老天爷捅个大窟窿都没人管你,在这儿撒泼!”新生娘的身后站了一群人。“等等,”老李突然说话了,“拿着奖状过来,俺年年给他理缨子头!”栓子娘的脸红一阵,青一阵,白一阵……“啪啪”照着栓子的屁股是响亮的两巴掌,“不争气的东西,回家!”
“哈哈哈哈……”人群里又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一阵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盛夏的禾香。
作者: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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