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春节前后短短几个月里,一批镇江“老三届”的初中生,先后被安置在姊妹桥插队落户。
刚到乡下,我们被分散在队干部家搭伙,一日三餐,饭来张口。安云和建生姐弟俩,借居在村东贫协组长开富家低矮的东厢里。我和智森,分在政治队长长明家搭伙。长明夫妇生有6个女儿。他家人口多,劳力少,年年超支。那年,大姑娘小红芳龄16岁,出落的亭亭玉立。我和智森也很知趣,每晚帮小红刷过锅碗,便高一脚低一脚地摸到村上学校的教室里,搁床铺被褥睡觉。
姊妹桥村,不出三十户人家。除去哪所小学,连半块砖头瓦片都很难找着。清一色干打垒的土墙,茅草的屋顶,再围起木栅栏,就是一户农家小院。
茅草房朝南那面檐墙上,会留出几个透气的小窗洞。窗洞上嵌着上下左右16个榫头的木窗框,窗框中间装有多根竖杆。因为不装窗扇,赶上狂风暴雨的天气,便随手捡块木板或是塑料布,临时遮挡一下。
年关将至,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从傍晚一直飘到第二天的清晨。银装素裹的小山村子里,连狗踩的脚印都没有。老乡们窝在各自家里围着烤火盆,男人炖肉烫酒烧茶,女人拾掇着针头线脑,孩子们则尽情地嘻哈撒欢。我只能蜷曲在薄薄的被窝里,遐想有家的温馨。
过完春节。县知青办把每人120元的建房款和0.3立方米建房木材,一并拨给生产队。我父亲领着生产队长老鲁,拿着公社的介绍信,到地区建材公司特批了1200块洋瓦。在运输公司当调度的国平他爸,想方设法把瓦从镇江砖瓦厂免费送到姊妹桥。
盖房子那些天,生产队几乎天天开早工。上山放石头、去窑场挑砖、从卡车上卸瓦、到稻茬田里切土坯……。社员们就像自己家盖新房似的忙前忙后。进宅那天,安云的妈妈,国平的爸妈,永安的大哥,各自带着镇江家里烧的菜,赶到刚刚落成知青屋。国平妈妈屋里屋外边转边念叨:“谢天谢地,孩子们总算有个安身地方了!”
知青屋四间两披。前临村道,后依荒山,东面是一片苍翠的竹园,西边紧挨着生产队的碾场和仓库。安云姐弟俩住东边那间。我和智森、永安、国平、德先5人住西边的两间,堂屋里堆放农具和杂物。那阵子,知青屋成了风靡乡里的样板房,公社和大队陆续来搞过几次现场观摩。
知青屋里,除去水缸米缸和大灶,就剩几张竹床面搁在土坯垛上的铺。我们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在梁上栓起吊环,锄头把穿上小磨盘变成石担子,还就地取材在大门外竖起单杠和双杠。队长老鲁七窍生烟地大骂我们说:“有力气,不好好干农活,一群小流氓!”
搬进了知青屋,各种各样的困难接踵而来。从柴米油盐到一日三餐,都得自己料理。烧锅用的柴火,你得腰间别两把镰刀,肩上扛根冲担,自己上山砍,自己往家挑。我们连田埂山道还没走稳当,岂谈上山砍柴呢?无奈之下,大家“众人拾柴”。无论走到哪里,枯枝竹根烂树桩,统统拣起来捧回家烧锅。
听大队会计说:“我们知青点盖房子把木材指标用超了,就不能配水桶和粪桶。”于是乎,隔三岔五去邻居家借桶挑水,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嫌烦,自然也没有好脸色。从洗脸洗脚,到煮粥烧饭焐汤罐,哪件事情又都离不开水。思来想去,干脆拿脸盆一趟接一趟地到塘里舀水往家端。这一端,也就变得习以为常。
反反复复地在屋后那块空地上,试着种些耐旱的瓜菜。因为没有粪桶,生产队没给知青户安粪缸。整天望眼欲穿地盯着那块地,因为缺肥,就是不见那些瓜菜有起色。心怀怜悯的婶子和大嫂们,偶尔会给我们送点自家多余的蔬菜。除此之外,在饭锅上炖碗蒜花鸡蛋羹,便是奢侈。
起初,每人拿出等量的米,一日三餐凑在一口锅里烧粥煮饭。舀粥有干有稀,盛饭有先有后,夹菜的筷头子有大有小。几个人合用一盏煤油灯,谁都想把灯放在自己的床头,看书亮堂些。俗话说:心无完美,各有芥蒂。最终分灶吃饭替代了一口锅里搅马勺的那些是是非非。
一次次地经历推荐招工或是上大学。争先恐后的欲望,心照不宣的竞争,莫名其妙的落榜,无中生有的猜妒,彻底撕裂了知青之间原本就十分浅薄的相互怜悯。那颗立志务农的心,随之被一次次地撼动。那帮知青兄弟野猫拖鸡似的潜回城里,干点临工杂活,养活自己。心高气傲的我,却坚守着那空落落的知青屋五个春夏秋冬。
1979年,插队在姊妹桥的知青,全部返城安置后,知青屋被生产队卖给了我们的老邻居李长山。长山的两个儿子,先后在知青屋里娶妻生子,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1997年的春节,丢官闲赋的我,特意重回姊妹桥的知青屋里小住。跟乡亲们一起去田间地头看越冬的小麦和油菜;一起翻山越岭去撵兔子和山鸡;一起灶上锅膛忙着煮饭烧菜。喝酒品茶之间,一起笑谈那些年的乡村过往。
2016年,服从仑山蓄能电站建设的需要,整个儿姊妹桥村被拆迁了。知青屋的那些记忆,依然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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