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的休息日,游泳池里刚注满水。
太阳的光辉敲开了周围的玻璃,水波荡漾,清澈透亮。他潜入深水区,看见零落的光,白色的瓷砖,把水切割成深深浅浅的蓝。在长而持久的静默里,他偶尔和水波相撞,像地球上的板块漂移,这一块,那一块,身不由己地拼合形成新的陆地和海洋。陆地最终都会沉没于海洋,我最终也会回到海里,他想。
在润滑的温暖里,他想起了四面环山的故乡。在他面前,是一片伟丽而宁静的、碧蓝无边的、像光滑的大理石一般的海。远处,与淡蓝色的云天相连。小小的涟波在海岸的金色细沙上喃喃着,亲切地朝他的脚边缓缓地爬了过来。他偎着这片潮水,看着欢愉中睡去的海鸟。在峭壁上唱出的歌曲,还由海风日夜日夜地呢喃。海边的渔夫,坐在房子旁眺望着海,他和他一样悠然自得,接近大海的伟岸,能看到真正的大海。你想象过大海,你见过大海,也许你还喜欢大海,顶多是这样,他想,而我是鲛人的子民。
姣姣从浅水区下来,修长的手和腿在水中舒展。
他喜欢看她游泳:有时候像一朵花,体态的婀娜仿佛花茎,乳房和面容的微笑、发丝的辉煌,仿佛花萼的吐放;有时像柔软的长春藤、强劲摇摆的小树。她是一个标准的尤物,身体轻巧纤细、优美匀称、敏捷优雅。每当她坐在池边的时候,她就像一尊鲛人雕像,沐浴在太阳光中,她那年轻的头微微向后仰着,用一只手为她的眼睛遮住太阳光,眺望着天空中一只飞翔的海鸟。
我的心爱着她/她溶化了,像一朵霜花/溶进了我的血液/她亲切地流着,从海洋流向高山/流着,使眼睛变得蔚蓝/使早晨变得红润,他想。
他漂浮在水面上,任起伏的水波将他带往何处。闭上眼睛,“不时有一两个星刺入了银河,或划进黑暗中,带着发红或发白的光尾,轻飘的或硬挺的,直坠或横扫着,有时也点动着,颤抖着,给天上一些光热的动荡,给黑暗一些闪烁的爆裂。
有时一两个星,有时好几个星,同时飞落,使静寂的秋空微颤,使万星一时迷乱起来”。我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了海,包括隐秘的,害羞的,每一个地方都被亲密地抚摸,我如此地渴望着它,依赖着它,在这里,我吞吐的是自由的泡沫,他想。
摇摇晃晃的感觉像小渔船,浸着咸咸的,苦苦的,涩涩的海水味道。我本应该有一只这样的船:染成海水一般蓝,愉快又不肯认输的那种蓝;我要把那条浑身明亮夺目,色彩斑斓的大马林鱼挂在船头,在幽幽的月色里,吸引什么鱼来啃一口都无所谓;我要把海龟也养在船上,让它的心脏一直有力地跳动。我身上的一切也会显得古老。我会让这条小船在海上飘荡很久很久:“陆地上空的云块这时候像山冈般耸立着,海岸只剩下一长条绿色的线,背后是些灰青色的小山,海水此刻呈现蓝色,深的简直发紫了”。我本应该有一只这样的小船,但休渔政策下来,渔民们都上了岸。
他眼前很多摇晃的白色光晕,后来渐渐看清楚了,那是游泳馆的天棚灯亮了。
坐在救生椅上的橙色身影他很熟悉,这就是他平时的工作。从上往下看,这里灰蒙蒙的,暗潮潮的,像一口随时可以吞没自己的深井,可又得打起精神。即使以为自己的感情已经干涸得无法给予,也总会有一个时刻一样东西能拨动心灵深处的弦。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总在迷失,总在清醒,我的皮肤感到干裂,我的心脏逐渐僵硬,也许我坐断了我作为鲛人的尾巴,我一步步是走在刀尖上,他想。
他回家的路要穿过一座斜拉桥,江水从下面流过,最终汇入大海。晚雾从地底慢慢蒸腾起来,月光仿佛从草树、花叶微微渗出,美妙的歌声隐隐约约从江面而来,他看见,江中心,鲛人远泛,侧身上下随游鱼。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他和着歌声,向家的方向走去。
他又做了一个蓝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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