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痛
李翊霆
我大概算是明白中年人的崩溃为何只在一瞬间。我妈说每一次体检都像是上刑场,每年总有一些同事会被检查出大大小小的病,一说起这些都是心惊胆战,自己要是能平安无事,那简直就是无罪释放。不过我妈还是遭殃了,检查出子宫肌瘤很大,这也不算什么大的病痛,可是她却陷入极度的焦虑中,同时随之而来便是强烈的依赖感。往常只有周末才会给我发发语音说说话,可是那段时间以来,她没事就会来找我,说让我看看有没有什么不痛的治疗方法,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预防肌瘤继续变大,还有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然后就是抱怨一下睡眠不好工作不顺心之类的。她自己也找熟人找医生也听了不少江湖上的灵丹妙药。作为孩子我很明白她的心情,我知道她很柔弱很怕病痛所以我也跟安慰了她很多次让她随遇而安。等到最终检查的最终结果出来之后,子宫肌瘤过大,妄想逃过手术靠中药理疗这些是不可能了,医生也不建议为了防范日后复发的可能也不建议稍微不那么痛苦的微创,没办法只有开刀了。
就这样我妈就暂时逃离了九九六的生活,住进了医院。她更害怕了,毕竟到了一定的年龄,对“开刀”这个字眼都产生了莫名的畏惧,但没有办法,总还是要面对。一开始没有单人间,住进了一个三人间。不用上班,她跟我聊天更多了,有抱怨旁边老奶奶的呼噜声,抱怨我爸做的菜很咸,还有看到一些病人忍受着病痛,感觉都要受不了了。而且我很了解她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她一定是睡不着,估计就是整夜整夜望着窗外,脑子想着手术手术,时间就过得特别煎熬。家属只能在送饭时间进来,平日里也不知道她除了体检这些还会做些什么,估计和隔壁的老奶奶也没太多话说吧,我便每天一下课就问她感觉怎么样,吃了些什么之类的,工作上的一些简单的事我也会帮她弄好,让她能安心。有时看到别人出院,连连跟医生道谢,受到这种情绪的感染,她心情就会变得开朗,她也希望自己出院的那一天,有人也这样替她高兴。
手术前,开始吃泻药,控制饮食,一不小心,淀粉摄入多了,血糖高了,手术得延迟,她就叽叽喳喳又跟我抱怨起来,后面就一直吃没有味道的燕麦片。不过好事就是她转到了单人间,环境也不错,睡了几天安稳觉。手术那天她就坐着等医生完成上一台手术,再轮到她,等待最是煎熬,她一直叮嘱我多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的手术室,跟她说话没有回我,我就知道该念阿弥陀佛了。那天我也是干着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直到表姐在家族群里报了平安,悬着的心才放下。那时候挺晚了,我爸给我发了她躺在床上的照片,麻醉还没醒,但是看她的表情,一定是很难受的,眼睛紧闭,面容有点扭曲。
第二天中午一下课我就赶紧给我爸打电话,我妈已经醒了,她知道是我,一边哭噎一边用颤音低沉反复地唤着“好痛好痛!”我听着,心如刀割。就问了我爸一些情况,就匆匆说不打扰妈妈休息,把电话挂了,我也没有跟妈妈说话,因为我害怕,我痛苦,我不敢听到她痛苦地呻吟,作为子女,不能陪在父母身边,心里是无比的内疚。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想了很久以后的人生规划,有想过出去闯荡,现在一想,久病床前无孝子,父母那该是多么的落寞和凄凉!而且现在只是小病,那以后呢?谁也不知道。
第二天妈妈微信聊天框又弹了出来,发了好几条语音,也是颤颤地说着好痛,但明显地,没有昨天那么凄厉,我也一直安慰着她,有时候感觉自己作为中文的学生,安慰的话也不会说,挺无能的,永远挂在嘴边的,都是“没事”。她还说好像又回到生我的那时候做剖腹产,没办法小便,一直憋着,还不敢流泪,因为不知道哪里谁说的这时候哭就会失明。这大概就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吧。
伤口就渐渐在恢复,情况也一天天地好转。一开始痛得吃不下东西,要输尿管排尿,慢慢食欲恢复了,也能下地走路,再到后面能自己上厕所了。那天课间突然想着跟她视频一下,平时她头发两三天就出去洗一次,不洗受不了,还要吹得讲究,定型一定要定好,但这次她的头发乱糟糟的,还有她的脸,满满写着暗淡和憔悴,而且感觉整个脸瘦得要缩起来一样,眼袋很重眼圈很黑,说起话来中气也不足,还是特别虚弱。
过后,没有大碍,郑重地谢过医生之后,她终于可以出院了,我们开心,也许医院的医生护士护工病友也替她开心。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洗了个头。边洗边给我发来视频,刚好我那时下课走在云影湖的桥上,也就给她看看学校的风景,那天太阳特别好,点点温暖和温柔。她就跟着我的脚步,走过云影湖,看到图书馆,拐弯到至诚,又转身去了汀香。她说希望能快快好起来,有空就来看看我。
就一直在家调理修养。平日这么辛苦,也算是能休息一下。跟她说话,感受着她越来越好,那真的是很幸福的。现在可以去上班了,她又不再那么依赖我,又做回那个同事眼中的女强人。不过这段日子养成了习惯,时不时也找她叨叨一会,分享一下彼此的日常。
病与痛是相连的,但爱也牵着它们,平淡淡化了爱,站在病痛面前,站在承担失去的可能性的时候,自己从心里才明白爱之切。
但我情愿不是以这种方式明白。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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