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换星移,又是江南白露的时节。母亲离世已经十多年了,可那份思念一直萦怀于心不能散去。
九月六日是母亲的忌日,恰是农历白露节气的前一天。按照传统的风俗,每逢忌日是要设筵席祭祀的,但是我们家却没有遵从这古老的习俗。这个传统始于母亲主家时改变,其中缘由则归结于大哥年少时的一场大病。那时为大哥的治疗,全家人到处访医求药,甚至烧香拜佛、祈求咅萨保祷,但是终归无济于事。那段时间,对母亲来说简直是穷途末路。最后,母亲听从家人的建议,百般无奈之下去改信基督教,冀望神来救治一个不幸的孩子。
信教的前一天,母亲专门买了供品设了筵席,带着一种负疚的心在祖宗灵像前下跪,声泪俱下,悲切陈词,请求老祖宗的宽恕和原谅。这算是我们家庭的一种仪式,意味着信仰的彻底改变。从此以后,我们家就再也不做祭不上供了。
母亲改变信仰的经过,在我孩提时代的印象特别深刻。她信奉了几十年的佛,居然顶着家族长老们的非议和阻挠,毅然决然作出这样的决定,这在当时是需要很大决心和勇气的。可如今想来,我不难理解母亲当时被群亲戚认为大逆不道的行为,因为在她的心中有着朴素的母爱,为了子女什么都可以放弃!
母亲自幼丧母,从小就被寄养在她外婆家。当年外公在沪谋生,无瑕照顾子女,母亲寄居亲戚之家,可以说孤苦凄凉。一段时间,母亲被外公带到上海生活,也算是见识过大上海的世面。母亲小时候没有上学,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她天生聪慧,而外公又颇有学问,对她的心智和人格影响很大。母亲有爱心、明事理,待人接物、生活处事自有她的心思理念和行为习惯。这些优秀的品质都体现在她养育子女、勤俭持家的生涯中。
据《高氏家谱》记载,“蔡姓之女,名瑞兰,法名茂珍,出生于民国十五年丙寅十二月十一日丑。其性情和善,夫妻互爱,做事能有决断,慈养儿女,待姑顺敬,助理家政甚有方法,勤劳克苦,外和邻居,内睦妯娌,人颇称贤淑。”这些文字,可以反映母亲的性格和品行,也是对她人生的一种肯定和褒奖。
母亲一介民女,是一位典型的旧式贤妻良母。自我记事以来,她似乎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家事上了。那时家里上有祖母,下有我们姐兄四个,一家七口人,全靠父亲微薄的工资收入维持生活。母亲精打细算,勤俭节约,想方设法,维持生计。她带着大姐、大哥、二哥,在后岗山上开垦出一块荒地,种菜种豆种瓜,家里还养过鸡、养过羊、养过猪,自种自养自吃,而养猪则作为一个家庭副业。柯来小猪,饲养成大猪,或抬或手拉车拉到镇上猪行去卖,成为一笔父亲工资以外的收入,用于家里生活开支。
我家在东海之滨的渔港古镇,房屋靠山临海,是二层的旧式木结构房子。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每年渔汛季节,"三省一市"(浙江、江苏、福建和上海)渔船云集石浦港。各地的渔业队都要租房作为工作站。母亲把我们兄弟几个挤在小搁楼上睡,腾出二楼临街一个房间,出租给福建一个渔业队,收取租金贴补家用。
母亲就是这样,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这个家,她要拉扯着一家人度过那个艰难困苦的岁月。
母亲对家人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她伺候祖母、外公等长辈耐心温和,细致周到。伺候父亲的生活起居贴心周全,使得在商业单位工作的父亲,回到家里什么家务都不会做。母亲对子女们的照顾也十分周到,尽管家里经济拮据,但她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供养着我们兄弟姊妹几个的吃饭、穿衣、上学,直至我们参加工作。后来,母亲又操持几个子女结婚成家。那些年份,母亲为我们含辛茹苦,遮风挡雨,可谓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我上山下乡去海岛插队落户,母亲就像在她的身上割掉了一块肉。在我下放的第二天,母亲就由近邻的一个姨娘陪着,乘坐渡轮,又走了十里多路,隔江过海来看我。她看我一个人落户他乡,住低矮的茅草房,走坑洼的塘泥路,做农家的耕种活而神情黯淡,又不愿让儿子看到一个母亲的伤感和无奈,只好将泪水默默地咽下。她永远不会理解当时社会就业之难,个人的境遇在那个年代的不堪。
母亲虽说没文化,但待人处事有礼节,左邻右舍关系都好。那家有事都会与母亲说,那家有困难也会找她商量。母亲作为邻居的老大姐,都会尽心尽力,乐于帮助别人,在街彷邻里有很好的口碑。也许是先辈从福建迁居过来的,从小耳濡目染,母亲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福建话。她可以和租住的福建工作组人员对话。福建人都亲热地称呼她“大嫂”。也许是语言相通,他们租住我家,便有了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可以说,这也是母亲的一种语言能力,而更主要的还是她的人缘好。
岁月流逝,子女们先后长大成人,而父母亲却不知不觉地衰老下去。俩位老人上了年纪,习惯于留守祖宅老屋。我和大哥住在县城,好在大姐住在老家附近,也能有个照应。有一次,我们把父母接到县城,在我家小别墅只待了两天,母亲就嚷着要我把他们送回延昌老家。母亲显然是不想打忧子女,不人想给我们添麻烦而已,那是一种养子不图回报的思想在她身上的彰显。
我们有空就会去探望父母。每次去时,母亲都会与我们唠叨要注意身体,照顾好孩子什么的。有一次,我回家看望,不想母亲却对我说出令人诧异的话:“我们还是早点去(指过世)吧,这样下一代人会好!”说这话时母亲神态平静,可以看出她是考虑良久之后说的话。人们常说"人老怕死",可母亲竟然以她自认为的那个“理”而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那种“无私、忘我、为后人”的境界,着实令儿女们感动不已。每每念及此,我忍不住就潸然泪下。
母亲名瑞兰,在她的身上也能看到兰花的品性,低调、简朴、坚贞、雅致,可谓蕙质兰心,贤良淑德。这些品性不正是中国社会底层妇女的一种特质吗?
作家刘川源说:"一个家庭,哪怕穷的家徒四壁,只要有一个善良、节俭、乐观和整洁的女人在料理,这样的家庭仍是心灵的圣堂与快乐力量的源泉。"母亲,是影响我们一辈子的贵人。
白露茫茫,思念如霜。此时此刻,我在江南小院初秋的月夜下,仿佛看见了我身份卑微而品质高尚的母亲在月光下圣洁、光辉的身影……
于九月六日白露前夜
作者资料:
笔名:高山
母亲的忌日相关文章:
★ 梦中的母亲
★ 母亲的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