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与外孙的鞋》
远嫁外省的大闺女，自生了外孙，每年都要带他到娘家小住。从一岁到四岁，年年如此，长则半年，短则仨月。像驻外的要员每年必回机构述职、汇报工作那样准当。也像是家为她特开了一条集护佑、调养、温故、充电、续航的绿色血脉通道；兼人之初的外孙，浅探他家以外，那些走出字典的姥爷、姥娘、舅舅、小姨这些神秘的符号，不再神秘的心路历程。其中蕴含了多少人间至味，谁也说不清。他侯鸟般带着鲜明的单眼皮家族特征，如期而至后，也把那条干瘪、空洞的“含饴弄孙”词组，演绎得活灵活现。他眼睛不是太大，但很尖，他经常发现一些大人发现不了的东西。比如那天由他首发，最终被姥娘亲手逮住的那只小麻雀就是例证。这是只寄居在小区里，被小区模式改良，明显丧失了先天野性的小麻雀。说是逮倒不如说是救。他让姥娘用绳子捆住它的腿，是怕它伤还没养好又跑了。他仅与这麻雀亲热了两天，姥娘在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一起把它放飞了。她俩在玩耍途中，他的眼晴常被那些高大威猛的，譬如勾机、铲车、龙门吊吸引。他老想坐上去拧一拧。他的眼睛也屡让不少细小、琐微的东西勾曳。他一喊“呀”，定有重大发现。原来是一只快绝迹的虫科“水牛”。它黑身白点，头伸两只感觉比真水牛大许多的触角，甚是好看！我小时候也经常逮它，但为食不为玩。他立屈尊身，专注地赏析起了它的构造，企图找到他与它之间的似与不似之处。他对感兴趣事物的表述，往往是用手不用嘴。他上手轻触了一下它的头，这家伙邃张了它一对如钳的大牙，险些把他咬住。他“噌”地就跳起脚来。他给自已的这次冒险行动圆场为，它想找妈妈了，让它走吧，随后，他就调整好了关切度，转身钻进路边一片目前没膝，日后必将茂盛成青纱帐的玉米地里，伸手叉开两个指头，摆了个“V”字造形。让姥娘给他拍照留。
闷热的赵州中午，不但未能让他瞌睡，反使他激灵。姥娘只好抱着他在小石桥公园的曲径上瞎溜达。溜着溜着，他看见不处有几个也不愿睡午觉的小孩，并排坐在路边玩耍，他扑挺着身子下来，挣脱了姥娘拽他的手，急忙跑到他们跟前，赶紧列装进去。他见这些小朋友不反对，就向他们自报了姓甚名谁。他似乎更喜欢参与进这种不设限，门槛低，无障碍的平台里交流。似乎更热衷在比他稍大的孩子身上学成长。以姥娘家为起点，周边十五里以内的人文景观，因他而被看遍，包括那个不甚出名的宋村砖塔，以及和它有关的那些乡野传说…他玩累了才会自觉地躺在公园里的木椅上，或安坐姥娘一盘脚就变成板凳的腿上小憩。不然谁也甭想让他躺下。他坐在姥娘为他特制的，比椅还舒适的凳上，像小船停靠在温良的港湾那样安恬。
回家后姥娘在厨房里削土豆，谁也没叫他过来，或“保障供给”，冷不防他就将一只土豆，从她的腋下递了过去。姥娘不敢夸他，怕他把递顺变成削。
他在姥娘家迎来了四岁生日。大家唱的英文版生日歌是真，他装模作样的许愿是假，因为他真的不知道愿是什物件。
就在她俩住到第二十天头上，婆家那头，忽然打来了摧回电话：说是他们托关系硬把那家，难进公立幼儿园搞定了，不过人家说要给学生家长见个面，磨合磨合，充分做好入园前的预热工作。这个百年大计，教育为本的正经电话，中断了她俩在姥娘家的常住计划。可能是她俩走得匆忙，顾不上携拿这双凉鞋；可能是闺女觉得它被他穿旧了，有意落下；再可能是这鞋太会隐藏了，但无论怎样，这双鞋就这样落在了姥娘家。
数日后，姥娘在打扫卫生时，意外发现了它。经过物资匮乏年月的姥娘，在“扔”与“留”间踌躇了老半天，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将它作为“保留节目”保留下来。
又过了几日，得闲的姥娘再次把它翻腾出来，善于由此及彼幻化的姥娘，甜甜地与之对视，良久地与之面唔。洞若观火的姥娘，没有被眼前这双貌似安分的鞋子迷惑、误导，她瞬间就把鞋后面，那个顽皮的小外孙给还原出来。透过她的幻化，间接道出了她舍不得扔这双鞋的原委：往后咱谁要是想孩子了，干万不要打视频，就看这鞋。因为她觉得由鞋引发的幻化，不仅仅比视频电话省事，关键是避免了孩子，以头撞屏幕非要钻过来的危险发生。尽管明年的这个时候他还会像侯鸟一样归巢，但她依然固执地这么想，这样说。
人们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从狭窄的鱼缸这头游到那头，就会把途经的一切忘掉，外孙虽也似这鱼快乐地游来游去，但他绝不似鱼那样的健忘。人们还说外甥是姥娘家的狗，吃了喝了拿了走。依我看外甥吃的是无形的雕琢，喝的是有声的记忆，拿走的可能会忘记。但等他长大后，说不定那一天，就会把这忘记中的眷顾复活。
外孙走后，姥娘家里这场声台形表俱佳的大戏，也随之落幕，我看到姥娘意犹未尽，甚至还泪眼婆娑的样子，劝慰道：别听他们瞎说，什么拉大锯，扯大锯，姥娘家门唱大戏，叫谁去也不叫外甥去。如果真唱戏，就咱外甥的这个淘劲，谁能拦得住他的硬要前来呢…
《姥娘与外孙的鞋》相关文章：
★ 小时候的年味儿
★ 记忆里的虾米粉条
★ 红色的幽默（一）
★ 落日与晚霞
★ 邻家的老人
《《姥娘与外孙的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