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的故事

文/ 贠靖 时间: 散文随笔

  二狗的故事

  贠靖

  北山人对所有生命都充满了敬畏,包括一只蚂蚁,一棵树。

  他们走路大都低着头朝地上瞅着,唯恐一脚下去踩到了奔忙的蚂蚁。在他们看来,蚂蚁也是有灵性的。如果看到成群的蚂蚁在路上排成蛇字长阵,急匆匆地向前奔走,他们就会掉转头赶紧往回跑。边跑边抬头瞅着天上:云往南水上船,云往北推个车车晒大麦!

  回到家,刚把晾在院子里的衣衫被褥收起来,雨就噼噼啪啪来了。不过北山上的雨多是阵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村里放羊的二狗坐在地头上,见有人扛着锄头走到了过来,临到跟前又转身往回走。一会又扛着锄头回来。他眨着眼不解地看着那人问:你这是闲得没事干丈量土路呢,是不是想修路了?那人瞪一眼:放你的羊,少皮干,我哪有那本事!

  二狗悻悻地摇摇头,折一根狗尾巴草,低头拨拉着地上蚂蚁:你们这成群结队的是要去哪里呀?蚂蚁们只顾低头往前跑,没一个停下来搭理他。

  没意思,二狗又摇摇头。蚂蚁不理他,他就和趴在草叶上一动不动的花大姐(瓢虫)搭讪:你怎么也不说话呀,瞧你这圆圆的身子,是不是怀孕啦?花大姐连动也不动一下。

  和二狗一起放羊的唐唐脑子有些不识数,说话也不利落,只会啊啊地比划。二狗说,跟你说啥都是白说。

  我妈打此路过,过去在二狗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它怀孕了也不是你的!你

  一个放羊的,还操的心不少呢,连花大姐的事都管!

  二狗仰起脸瞅着我妈嘿嘿地傻笑,唐唐也跟着啊啊地笑。

  我妈有些恨其不争地瞥了二狗一眼:活该你狗东西打光棍呢,村里那么多女子你不去追人家,却跟蚂蚁在这骚情呢!

  我就喜欢蚂蚁咋啦嘛?蚂蚁多好呀,它才不会嫌贫爱富,眼皮朝上翻呢!二狗信誓旦旦道:婶您等着,有一天我二狗一定活出个人样让你瞧瞧,北山的女子我还不稀罕呢!

  哎哟哟,北山的姑娘还不稀罕呢!口气还蛮大的嘛!我妈揶揄道:你可别趴在地头上瞅半天,娶个花大姐回去,连个娃娃都生不出!你爹还等着抱孙子呢,胡子都等白了!

  我妈说着呵呵呵笑出了眼泪。

  二狗他爹健生老汉一辈子未婚娶,年轻时去渭河滩里给人割麦子,回来在路边捡了二狗。他说,娃蛮可怜的嘛,见了我哇哇地哭个不停,一对眼窝骨碌碌看着我,我心一软就抱了回来。又说:好歹是条命哩,权当养条小猫小狗嘛,有我一口,也不差他一口。

  我妈说:这是老天爷可怜你,给你白送了一个儿子。

  我妈心软,见不得人缺吃少穿。她常给这爷俩拆洗被褥,把家里不穿的衣物送给他们。

  健生老汉一直对我妈心存感激。可惜他几年前患了中风,面部肌肉向一边抽搐,口歪眼斜,似一只歪嘴葫芦,见了我妈,嘴里流着口水一个劲地啊着,无法正常言语。

  四眼扛着锄头过来问我妈:说啥呢,这么热闹?我妈说:没说啥嘛!

  又取笑人家二狗呢,四眼说:我都听见了!

  四眼是村小学的语文老师,整天不好好教书,拿本闲书坐在学校门口的土堆上翻看。我妈打趣道:让你教书,纯粹是误人子弟嘛!他听了也不恼,笑笑说:就那三五个学生,误也误不到哪去,你爱咋说就咋说嘛!

  四眼的爷爷民国时当过乡公所的监察委员,听说搜刮了不少金银财物,但不知弄哪去了,给儿孙一分一文的真金白银都没留下,只留下山上的几间破瓦房和几孔窑洞。

  四眼他爷死的时候,指着自家后院对四眼他爹说:窑,窑……一句话没说出来就咽了气。四眼他妈说:会不会是他在窑里埋了什么东西?四眼他爹想想说: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嘛。他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喝,那么多钱能弄哪去?

  后来村子整体搬迁到山下的平坦开阔地带,规划了平整的新村。这里靠近公路,出行也方便。一村人听说要搬到新村去都很高兴,像逢年过节一样。四眼一家却愁眉苦脸,磨磨蹭蹭不肯搬。村主任问:为啥嘛?四眼他爹说:也不为啥,就是在这里住惯了嘛!催急了就说:你让人家先搬嘛!

  一百多户都搬走了。到了夜里,山上静得出奇,只听得呼呼的风声和山那边猫头鹰的怪叫声。

  连着几个夜晚,四眼父子俩操起家伙,摸黑把几孔窑洞掘地三尺,什么也没找到。又把院子里掘地三尺,还是一无所获。四眼他爹坐在地上有些气馁:你爷一定是瓜(傻)了,这啥也没有嘛!四眼叹口气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依我看还是早点搬吧,搬晚了好地方全让人给占完了。

  四眼是个很细发的人,平时他妈擀面条蒸馒头,面粉他都要用秤称一下,

  一两不多一两不少。他爹说,这习惯好,过日子就得细水长流嘛!

  听四眼说要搬到山下去,他爹无可奈何地扫了一眼院里挖得面目全非的几孔窑,叹口气说:那就搬吧。

  四眼一家搬走后,村里就把他家做了羊圈,几孔窑洞用来圈羊。这院子也就成了二狗的领地。放羊回来,二狗把羊拦进窑里,便出来坐在门口的土堆上,和树说着话:树啊,我给你说,我今天我在山上放养,看到一只公麻雀追着一只母麻雀踏蛋(交配)呢,你说好笑不好笑,麻雀也不嫌臊得慌,当着我和一群羊的面就在树上骚情呢!唐唐听了啊啊地笑,二狗瞪了他一眼,我跟树说话你笑啥笑嘛!

  树晃动着枝叶,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二狗摸着脸颊惊喜地说:咦,快瞧嘛,树点头啦!

  他盯着树:这么说你听见啦?你说好笑吧?树又不动了。

  放羊的日子是枯燥而无趣的。实在闲得无聊,不知该干些啥,二狗就折根柴草棍儿叼在嘴里发呆。有时他坐在坡头上把唐唐指挥得跑来跑去。唐唐,你去把羊拦一下!唐唐,我口渴啦,你去那边树上给我摘一把桑果回来让我解解渴!唐唐就过去爬上一丈多高的桑树,摘了一把桑果过来递到他面前。

  只有在唐唐面前,二狗才能体会到一种指挥人的乐趣。他觉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真好。

  这天把羊从山坡上赶回来,二狗连院子也懒得进,坐在门前的土堆上有一句没一句和树说着话,让唐唐把羊拦进窑里去。

  一会唐唐慌里慌张从里边跑出来,手里提着裤子,啊啊地喊叫着。啊什么啊,跟个傻子在一起真费劲!二狗跟在唐唐后边,边往里走边嘀咕着,到了

  圈羊的窑里,看到地上一摊尿还冒着热气,就用手扑打着呵斥道:你个二傻子,撒泡尿让我看啥嘛?唐唐仍着急地啊着,用手指着窑壁。他这才看清,窑壁上被尿冲出一个褐色的陶罐,泛着黄幽幽的光。他眼睛一亮,顾不得骚臭,扑过去跪在地上使劲地用手刨起来,刨得一手的尿泥。很快刨出一个陶罐来,有地里的西瓜大小,罐口蒙了一块红布,已经糟了。二狗抱起罐子掂了掂,沉甸甸的。他着急地用手撕开封口的红布,一下子傻了眼:里边是半罐子黄澄澄的金豆子和银锭子。

  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富贵和灾难时是一样的,脑子里那一瞬间都是懵的。二狗地抓起一把金豆子,捏了一颗在嘴里咬了一下,激动得双手颤抖不止。唐唐在背后不停地啊着,他扭过脸瞪了他一眼,慌里慌张地脱下身上的衣衫将罐子裹起来。然后盯着唐唐说:今天这事儿,对谁也不许说啊!唐唐点着头。

  记住了,对谁都不许说在羊圈里刨出了罐子!

  二狗在羊圈里翻找着,找出一个破烂不堪的筐子,将罐子连同衣衫放进里边,在上头盖满麦秸,出来抱在怀里,边往回走边四处乱瞅。路上见到四眼,四眼扶一下眼镜腿,瞅瞅他问:咦,你咋抱回一筐麦秸干啥嘛?

  二狗心扑腾扑腾地跳着,故作平静道:我,烧炕嘛,不行啊?

  行,行啊。四眼一边走一边说:别烧得太烫,当心把卵子烤焦了!

  二狗找到队长说:你找个人放羊吧,我不放了。队长一脸稀奇地看着他:不放羊了,那你干啥去?我有事,要出去一趟嘛!二狗闪烁其词道。

  呵——你还有事要出去一趟,去干啥,不会去找你亲爹亲妈吧?队长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不行啊?二狗白了他一眼。行行,还真去找亲爹亲妈呀?队长说,这是大事嘛,那你就去吧,羊的事你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他心想,队里照顾你才让你放羊,这么轻省的事儿,还不少挣工分,你以为我找不到人呀?三条腿的没有,两条腿的一抓一大把!

  二狗一走就是半年多没音讯。他走的时候把他爹健生老汉托付给了我妈,害得我妈每天做好了饭还要给老汉端过去。老汉心里啥都清楚,见了我妈就像见了恩人,老远地啊着,眼里充满了感激。我妈说:多可怜啊,这个二狗,也不知跑哪去啦,几个月了都不见回来!

  二狗是过年的时候回来的,北山上刚下过一场雪,山顶上一片银白。

  二狗坐了一辆小汽车回来。车在他家门口停下,二狗从车上下来,穿了一身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脚上蹬了一双铮亮的黑皮鞋。他站在那,往后拢了拢油光发亮的头发,朝村口看了看。

  村人都惊得睁大了眼:这是那个放羊的二狗吗?二狗咳了一声,挺了挺胸脯。更让大伙不敢相信的是,从车上还下来一个女的,穿着高跟鞋,烫个大波浪卷,嘴唇涂得红红的,上前挎着二狗,亲昵地叫了一声:亲爱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哎哟哟——我妈羞得捂上脸。那女的过来看着我妈:您就是婶婶吧?二狗说您可是我家的大恩人,没少帮他们爷俩呢!她让司机从车上搬下一只大箱子,从里边拿出一件衣服,还有一大包东西塞到我妈怀里说:婶,这都是二狗给您买的,孝敬您的。我妈推让着不肯要:这我可不敢当!

  婶,您穿上这衣服一定好看!她拿起衣服在我妈身上比划着:您瞧,多漂亮呀!我妈说:这娃真会说话,都成老黄瓜了,还漂亮呢!

  村里人都想不明白,二狗出去半年回来咋就发了还带回一个嗲声嗲气的洋气媳妇。

  二狗回来不久便大兴土木,说是要改换门庭。他去找村主任,把队里一个废弃的养猪场盘下来,用砖墙围起来。紧接着叫来县里的施工队,里三间外三间,起了六间大瓦房。他在院子里背着手来回踱着步说:瞧瞧,这院子,养一百只羊都宽畅呢!

  这期间,四眼不知怎么从唐唐嘴里套出话来,说二狗黑了他爷留给他的东西,在门前叫骂不止,要二狗出来跟他说清楚。二狗不肯出来,他就去派出所报了案。

  后来,派出所的人把唐唐和二狗都叫去问了话,又都放了回来。他们说唐唐有精神疾病,他的话不足采信。

  从派出所回来二狗又恢复了神气。他和那个带回来的洋气媳妇每天坐着小汽车到县里去逛,经过四眼家门口时,故意让司机把喇叭摁得哔哔响。

  四眼他妈擀干面条蒸馒头还用秤称,他爹说:称啥称嘛?牛都让人牵走了,还在乎个拴牛桩!

  在北山人看来,二狗还算是有些良心的。他把他爹健生老汉带到省城的大医院,医好了老汉的中风后遗症。从省城回来,健生老汉的脸就不抽了,也能说话了。但他却低着头不言不语。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从二狗家传出一阵争吵声,健生老汉梗着脖子气哼哼坐在炕头上不肯吃饭,非要二狗给他说清楚,这又是盖房又是看病的,钱是从哪来的。他问:村里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又说:不是咱的就不要拿嘛,花了也心不安呢!

  二狗有些烦躁:您就别问了嘛,反正我一没偷二没抢!那你也得给我说清楚钱是哪来的嘛!二狗腾地站起来:您要再问,我,我就搬到县里去住,再也不回来了!

  这天,二狗带回来那个洋气媳妇说要去县里的银行,看看存在那里金豆子、银锭子,顺便取一些回来给四眼。但到了晚上却没见她回来。二狗觉着有些不对劲,去县里一打听就傻了眼:那娘们把他存放在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全卷跑了!

  从县里回来二狗就抽风了,口歪眼斜,流着口水,嘴里啊着,说不出话来。我爸说:这都是报应!我妈剜了他一眼:你别那么说嘛!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二狗没事就蹲在门前的土堆上,低头瞅着地上的蚂蚁看,嘴里啊啊着,流着口水。健生老汉过一会就从屋里出来看看他,或端杯水喂给他喝,他扭过脸躲闪着,喝进嘴里又吐出来。

  我妈看着那爷俩:二狗蛮可怜的。我爸说:可不是咋的,你说人都这样了,要钱又有啥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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