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世界我不懂
王松锐
一抽烟
搬家前，爸爸爱抽烟，常喜欢夜晚独自上楼顶玻璃棚下，边打电话边抽烟。每周上楼晾衣服，都要看见墙边那个盛水纸杯里多折了一根烟蒂，那烟蒂大半橘黄，一头是濡湿水的灰白，横截处黑黝黝一个圆，颗颗粒粒的烟灰载沉载浮。拿起纸杯一看，杯底跟烟熏过似的。爸爸抽烟成瘾，楼顶也成瘾似的弥漫着烟气，刺鼻，呛人，看不见地烦扰，玻璃棚里好生闷热。就奇怪，每次亲戚上门，不管哪些叔叔阿姨姑婆舅父，都跟没事儿人一样地待着，摆张一局又一局麻将，吆喝一声又一声输赢，甚至几个男人当众点起烟来——真叫我不得不捻住鼻子。小孩子也都是这样做的，不然就跑下楼看游戏解说。
某天爸爸拿回来一盒烟，上面印着泰文。盒上图画却让人做呕——一个打开的、血肉淋淋的胸腔里，有两瓣衰竭发黑的肺，往上只看得见一个男人浓密的胡茬，看着像有年头的照片。我立马意识到：这样是在警示人们不要抽烟！
我指着它，对爸爸讲：“爸爸，你看，它在劝你不要抽烟。”
爸爸从容地回答道：“爸爸抽得不多，不会有事的。”
“可是吸烟有害健康！”
“我平时都抽得适量，爸爸工作压力比较大，偶尔要抽抽烟。”
“为什么压力大非得抽烟呢？不能看看书，或者玩游戏什么的……爸爸，你抽烟都上瘾了！”儿子圆瞪着双眼。
“儿子，大人的世界你还不懂。有些时候生活跟你想的不太一样，不能完全按照书上说的来。”爸爸面无表情地换好鞋，把背包放在椅子上，这才终于端起水杯饮一口。
“可是抽烟明明就不好！我以后一点烟都不要碰！你这样，还怎么当我爸爸，怎么给我做榜样！”
“儿子，长大你就明白了！”
二喝酒
妈妈最喜欢喝酒。不管出门应酬，唱K夜宵必备，还是家中便饭，不时小酌，酒都成了妈妈的特色。出去陪她吃饭的时候，她的朋友都知道，妈妈年轻的时候酒量好，有一次喝了十多瓶哈啤，只是厕所上得勤。“现在不得行咯哟，”妈妈笑着添上一杯“看我儿以后喝得起不。”我有点尴尬，在一众亲友面前连连摆手：“不喝不喝，喝酒伤身！”正举杯的人倏地停住，金黄的液体在酒杯里炫得五光十色。
大舅笑道：“娃儿，总有一天要喝。实在不行少喝点嘛！”
孩子撅起嘴，摇头道：“不喝不喝，一辈子不喝。”
饭后回程，车上的氛围异常沉寂。妈妈打破静谧，又使我的心沉于寂冷：“儿子，妈妈要跟你说，在外面不要说那些话。”
“我就是不想喝酒，我没错！”愤啊，我妈总要纠结这些小事！我确信自己是正义一方，自然要辩驳，要顶回一个道理。
“没有人逼你刚才就喝，大家都是熟人开个玩笑，图个开心，你不要事事较劲，死钻牛角尖，以后出了社会没有人愿意跟你打交道……”
“我只是说不想喝酒，我有错吗？我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开玩笑？你三天两头就出去喝酒，一天天早出晚归去唱K，整天把‘社会社会’挂在嘴边，你为什么不能给我做好榜样呢？”我的情绪逐渐激动。这样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犹记得三月前，妈妈凌晨两点被爸爸接回来，烂醉如泥，满嘴脏话，后来又扒着马桶边呕吐大半个小时，直到四点爸爸才得以休息。第二天厕所里一股子红酒与呕吐物搅在一起的味儿。
“儿子，大人的世界你不懂。我现在在给你讲道理你不耐烦，只有等你长大了才会明白——”
又是这样……她又这么说……
“如果每个人都把阅历作为说教别人的倚仗，那我还上什么学！”男孩缩在车窗边，盯着窗外退后的路灯和大厦。他费力憋着眼泪，腔调已开始呜咽阻塞。他在哭出来之前补充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喝酒，你就好好地接受……不好吗？”
母亲发出一声叹息，在昏黄的灯光轮换下晕得更为深远：“我们也想啊，但是大人的世界很复杂，你长大就会懂的。”
三原则
我又跟我妈吵起来，始发于一个辩题：没有车的路口该不该等红绿灯？我持正方，母为反方。我说：“法律法规需要根植于人心才能发挥最大效力，每个人都应该养成每时每刻遵纪守法的原则，只要更多人这样做，社会秩序一定能变得更好。这种境况就是在考验个人原则是否坚定。再说，你怎么知道哪儿不会突然窜出来一辆车呢？”妈妈摇摇头：“你太不懂变通。有些时候，为人处世，不要给自己定那么多条条框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一直这么钻牛角尖，以后出了社会很难处好事。”
“可是如果每个人都去遵守，那社会不就变好了吗？”
“儿子，你的想法太不现实了，”爸爸插嘴道“社会是很残酷的，你只能去适应，你改变不了它。”
我顿时不平，提高了音量：“就是因为大多数人没这个胆子去改变，没这个胆子去做被人看不起的事情！这个社会才会这么糟糕！”
妈妈紧皱着眉头：“你把现实想得太理想了，是要出问题的。大人的世界你还不懂，为什么你对这些事情这么倔强？”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敢！你们要是有能力，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对社会妥协？”我大叫起来，眼眶里涨满亮光。
妈妈哭了。我一时不知所措。望向窗外，阴云欲雨，叶色惨淡。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们现在跟你说……你不明白……长大就好了……你长大就会懂……”
四我不懂
我不懂爸妈的某些行为
我不懂他们抽烟喝酒
我不懂他们请客应酬
我是爸妈的亲生骨肉
我想多关心爸爸妈妈
抽烟喝酒不好，我说
请客应酬很累，我说
“你不懂，你不懂”你们连连摇头
我不理解
常识不守，原则不循
成天就是“社会你不懂”
你们才不懂
不懂我多么牵挂
多么心疼
不懂我多么愤慨
多么伤悲
不懂我不懂社会这只鬼
不懂我不懂你们的心累
不懂纯真的孩子
不懂他需要认可
我想为你们改变这社会
哪怕一点点
哪怕我一人
只要你们能少抽一支烟
少喝一杯酒，少出一次应酬
孩提是多么伟大的时代
因为孩子不懂后来苦难
孩提是多么骇世的悲剧
因为孩子立志动摇深渊
爸爸妈妈，求求你们
为了我，少抽一支烟
少喝一杯酒，少出一次应酬
原谅不懂事的儿女啊
我能做的只有，陪你们看看书
给你们看好成绩
劝劝你们忌烟忌酒
还有每天一句：
“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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