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包袱
作者：李霜莉
今年春天，八十岁的婆婆来我家居住，一同带来的还有她大大小小十来个行李包袱。
在老公开车去接她之前，我再三嘱咐，给老人的房间和所有用具都已准备停当，不用再带除日常服用药物以外的任何东西。所以当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被行李塞满的拥挤空间时，心里不禁惊异地“啊”了一声！箱子、背包、布囊、提袋......婆婆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老公苦笑着说，这些包袱，都是老人执意要带来的。
接下来的两天里，婆婆就一直在忙着收拾她包袱里的东西。她拿出来，又放进去，翻看一番，整理一番，归类一番，摆放一番，终于都各归其位。我给她买的牙具，她说不用，从包里拿出自己旧的；新毛巾，要我收起来，挂上自己带的；水杯，更是从袋子里里拿出三四个自己的来，各个放到床头柜、餐桌、橱柜上备用；就连床单被套枕头毛毯，一概把我已铺好的收起来，换成自己带来的......各种生活用品源源不断地从婆婆的包里分布在各处，我终于明白婆婆的包袱为什么这么大这么多了。我问她，都给你准备好了，何苦累得带这些来，她说：“我知道你们准备好了，为着住几个月，把你们新的东西都用一遍，划不来。我已经老了，还能活多久呢？我自己的这么多东西放着不用，等我死了，谁还会再用呢，我就走哪都带着，免得浪费。”我听了，默然半晌，真不知该怎样对答劝慰。我八十岁的老婆婆啊，你是何等自律要强，竟不肯多麻烦孩子们一点，你又是何等辛勤睿智，劳苦了大半辈子，惜物节俭早已刻在你的骨子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加见识了婆婆的包袱简直就是魔法百宝箱，需要什么，就能拿出来什么来。我感冒头痛，婆婆拿来克感敏冲剂，老公说工作累了，婆婆拿来西洋参含片，我们随意聊天说到保健品，婆婆就拿来一瓶蜂蜜......天气暖了，我想给婆婆添一些应季的衣服鞋子，婆婆连忙制止，为了证明给我看她不缺衣物，从包袱里把她冬天的羽绒服、毛衣、棉裤，夏天的衬衣、短袖、凉鞋一样样拿出来给我看。婆婆还带了老家的沙米，说这是一种沙漠生长的野生植物种子，经过细致的采摘淘洗，能煮汤做面片，有着独特的风味。我好奇地追问，婆婆就仔细地描述，说这种植物长得是怎样怎样的形状，要如何一遍又一遍拣选干净才能作为食物入口，她年轻的时候怎样捋回家给挨饿的全家人充饥......
婆婆一生精明强干惯了，一刻也闲不住。休息了几天，她决定把早年为我做的两床驼毛褥子做个翻新。这可是个大工程，每个褥子足足十几二十斤重，而且重新拆洗缝合、撕毛装毛，都只能手工一点点来！我担心累到她连说不用了，可是婆婆已经从她的包袱里拿出来顶针、量尺，线团、剪刀等准备开工。随后一周多的时间里，每当我下班回家，就看到婆婆坐在床边专心做活，全然不顾房间里飘飞着细小的毛尘，她的身体被层层毛片包围，双手一点一点把压得紧实的毛块拨开，让它们重新变得松散又均匀，然后再整理叠放到一边，等到所有的毛片都做好，她在包袱里一顿翻找，恰好就找见了一匹多年前买的大花布，正好用它把毛片包裹起来，用一条条引线串好，一针针上下缝合。就这样，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纯手工制作的婆婆牌崭新褥子就铺在我的床上了。我惊异于年迈的婆婆竟仍旧如此手巧眼明，做的褥子针脚细密，尺寸刚好，我躺在上面，就像睡在松软温柔的云朵里，周身被温暖包围，连做梦都是香的。我心疼婆婆劳累，感动地轻扶着她的胳膊：“妈，真的谢谢你，你做得太好了，这些天我好担心累着你啊。”婆婆看我喜欢，也很高兴，她说：“你不会做这些针线活，趁着我还能动，就给你做好，这下又能用很多年了。”啊，婆婆的包袱里，那些看似多余累赘的东西总能发挥出恰当的作用，婆婆的心里，装着的是对下一辈细腻的爱啊！
我不禁想起，在老家，婆婆的柜子里，放着她亲手做的很多新被褥，单等着她几个外地工作的孩子逢年过节回去时用，每一个小家都有专用的一套。婆婆有一个布做的包袱，收纳了很多针头线脑的东西：各色的布头在她的巧剪细缝中变成了图案美观的门帘，各种的毛线在她的织针上下翻飞中变成鲜艳的凳子座套，不穿的棉布衣服变成了全家老少一双双舒适的鞋垫......婆婆的包袱里，收纳的是传统的节俭美德，装着的是琐细温馨的日常生活啊！
婆婆看我对她的针线活佩服不已，准备教我缝纫机，但是老家有事，她要回去了，于是，她又和她所有的包袱在一个细雨飘飞的下午离开了。送走她，望着她住了几个月的卧室忽然变得空空，我的心里生出很多感慨和惆怅。我想，婆婆的心何尝不是一个博大又宽容的包袱呢，这个包袱里，装满了她大半生总结出的生活智慧，装满了对儿孙后辈深挚的宠爱。正是包袱里她不舍得丢弃的那些旧物，陪伴和牵动着她的情感与回忆，每当她翻看那些东西，在她的心里，一定浮现出几十年岁月里所经历的一幕幕过往吧。她倔强，是她年轻时承受了巨大的劳苦锻炼而成的勇敢；她谨慎，是她因渐渐老去而珍惜一切害怕失去的脆弱；她操心，是她长年侍奉公婆养育儿孙无不尽力养成的本能；她干净整洁，是她精于持家善于持身的习惯使然；她不识字，却常常喜欢看我练字，然后由衷地夸赞：你写得真好啊；她纠结往事，却能够积极面对现实；她絮絮叨叨，但在处理是是非非时却心如明镜！
我的婆婆，她真是一个自知自明可敬可爱的老人啊。婆婆的包袱，也在我脑海里留下了永久鲜明的记忆，让我时常内省：自己人生的行囊里，应该装什么，人在中途，如意也好，失意也罢，能否做到轻装上路。
作者简介：李霜莉，女，居甘肃兰州，医务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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