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冬天
乡村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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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家乡,冬天来临之前,人们顾不得分享秋天丰收的喜悦,已开始在为过冬做准备。在他们看来,冬天才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季节。
等待是漫长而亢奋的。在不安的等待中,他们将金黄的玉米棒子挂满屋檐下,晒得噼啪作响。
还有从地里收回来的白菜萝卜,晾在院子里的篾席上。女人们在刷洗着积满灰尘的瓷缸,准备用来腌制咸菜。
这个季节,经早霜杀过的蔬菜,碧绿中透着几分晶莹,越发的娇美动人。一般人家,除了腌制一大缸咸菜,还会留一些白菜萝卜,储进墙角的地窖里,苫上干透的玉米秆。吃的时候,拨开上头的积雪,取出来仍鲜嫩无比,像刚从地里采回来一样。
待到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飘飘而下,早晨的村街上,老的少的,像约好了似的,每人手里端一碗金黄的玉米糁糁,出来蹲在自家门口的屋檐下,就着脆生生的咸菜,吃得有滋有味。他们吸溜着,脸上红扑扑的,淌着汗。那响声里,除了满足,还透着几分得意。有的人,陶醉其中,一时忘乎所以,有人从跟前过去,竟浑然不觉。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最好的日子了。因为辛辛苦苦一年,只有这个时候地里没了活,才能静下心来,一心一意享受生活。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宁愿一辈子守在家里,也不肯出去闯一闯。或许在一些人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但他们却觉得再正常不过了,因为村里一代一代的人,日子就是这么过下来的。
他们几乎无一例外地认为,人生下来过什么日子,那都是命中注定的。既然你生在村里,那就应该安安生生地在村里种好地,不应该有那些五呀六呀,不切实际的想法。也有人不甘心在村里呆一辈子,但出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因为他们出去后,两眼一抹黑,除了种地啥也不懂,啥也不会。
有人不听劝,出去后不仅没挣到钱,还被人骗光了身上的积蓄,灰溜溜地回来。这下,就给了那些不愿出去的人足够的理由:瞧瞧,这就叫异想天开,不撞南墙不死心!
不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因人而异的。也有人出去后闯出了名堂,在城里挣了钱,买了房,站稳了脚跟,把一家老小都接了去,不肯再回来的。
这时,有人就说:有钱有什么了不起?有钱也不能忘了本呀!有人则说:那叫瞎雀儿撞上棵好谷穗,哪能人人都有那运气?你再出去,便不一定能挣到钱!
他们认为这是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冬天,对女人来说算是忙碌而充实的。吃过饭,她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帮,坐在门口的太阳下,说说笑笑地纳着鞋底,日子也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
她们似乎一年四季,都有纳不完的鞋底。有人趁着农闲时节,要把一家老小不穿的衣衫都拿出来拆洗一遍,准备好够穿一年的衣物。到了春季活路开了,便没时间缝制衣衫了。
也有心灵手巧的姑娘媳妇,坐在树下全神贯注地绣着枕巾荷包。有人故意过去抢了来,追问是不是秀给相好的?那媳妇被问急了,便羞红了脸道:是又怎么了?说话间,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多数时候,男人们是无所事事的。这时,他们常聚在一起,没话找话,聊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比如这个说:你听说了吗?某某在城里收破烂发了家,抽的烟一包就二三十块呢!有人不服气,摇摇头说:他收破烂能挣几个钱呀?人家某某在工地上看大门,管吃管喝,啥也不干一个月还挣几千块钱呢!
那你也去看大门呀!咱哪有那门路!
听者撇撇嘴道:你也就只能拿别人的威风过过嘴瘾。众人听了一阵哂笑。忽然,有人故作神秘道:你伢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着朝旁边的女人堆里扫一眼,压低嗓门道:人没尾巴难认呢,那小子看着老实巴交的,却与工地上一个做饭的女的在一起勾勾搭搭的!
不曾想,女人堆里忽然站出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妇女来,黑着脸过来,揪住那男的耳朵,大声呵斥道:好你个不长眼的,大白天在这儿乱嚼啥舌根子呢?我瞧你才不像个好人,一肚子的花花肠子!众人一阵哄笑。有人讥讽道:怂了吧?瞧你还敢不敢传闲话!那男的呲牙咧嘴道:开开玩笑嘛!有拿这事开玩笑的吗?女的不依不饶道:你今儿非给我说出个张道李胡子来,否则这事没完!男的苦着脸叫苦不迭。
再聚到一起,男人们便不敢乱扯闲话了。他们不时地朝女人堆里扫一眼,有一句没一句地嘀咕着:这日子咋过得这么慢呢!
有人说:还是春天好,春天来了,就有事儿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