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娘

文/ 臧文秀 时间: 散文随笔

  姥娘

  近日睡眠不好,午睡也就显得格外香甜,今日午休了一会儿竟然又梦见姥娘了。在梦中,姥娘的家有点紧凑,屋顶可能是破了像是蒙了一块毯子,但炕上的褥子干净整洁,躺在上面柔软温暖,可惜没有看清姥娘的面容就醒了。

  姥娘,是晋西北的方言。就是母亲的母亲、娘的娘或者妈的妈。其实,如果从亲情和发音方面理解就是比母亲年老的娘,我倒觉的这种称呼更加确切一些。

  记忆中的姥娘中等身材,微胖。花白的、略显蓬松的短发围掩着一张圆脸,右鼻翼上有一颗绿豆大小的瘊子很是显眼。每每有人说起她的这颗瘊子时,姥娘总是笑着回应:“头上瘊,盖金楼!”。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姥娘一共生过三个子女,两个儿子都未成年便半道夭折了,母亲是她唯一的女儿。为了不离开我的母亲或者是想厮守她的外甥,父亲成了姥娘家的上门女婿,抚养我也自然而然成了姥娘的全部。自从我记事起,姥娘就常常抱着我,她的头巾就常不离开我的眼前,换过几回我已不能记得,但头巾的颜色总是深蓝、深灰或是蓝中褪白?或是灰中泛白?那时候的头巾多呈四方形,四边带毛穗。罩的时候先按对角线对折再把折边回折,在下脖绾一个结或在后脑勺绾一个结,姥娘常常把结绾在脑后免得四边的毛穗穗毛在我的脸上或眼上。头巾的纹理看上去是粗糙的方格格但抚在脸上却柔软舒滑一点儿也不觉多余,罩久了再反过来对折就像新的一样。现已多年不见那种头巾了,但姥娘头巾的味道似乎依稀记得。

  七六年、七七年那个时代,吃的还并不宽裕,那个时候农村都住排子窑,谁家都没有围墙院子,院子就是大路,大路就是院子。打一颗鸡蛋抓一把面粉在勺子里烙一个鸡蛋饼的香味一定能飘出很远很远吧!前排窑洞的来生大爷喜欢戏我,回家路过我们家的院子时常常高声问我:“大文,吃什么好吃的啊?鸡蛋烙饼子嘛?”说话还不利索的我只能嗯-啊地应着,时间长了“鸡蛋烙饼子”竟成了我能说成完整话的第一句,以后当他们再路过问我:“大文,吃什么好吃的?”的时候,我便会忙不跌地且略带卡顿地回应:“鸡蛋--烙饼子”,引得众人大笑。从此“大文,今天吃了鸡蛋烙饼子了吗?”成了大爷、叔叔、婶婶们戏逗我整个童年的口头禅。

  当年的供销社离我们村有五里多路,都是步行,去一趟不容易,一来没有多少钱去花,二来还要请假误工分,但时间长了针头线脑日用百货难免要去买一回,我六、七岁的时候,姥娘每上一次供销社,总是要带上我,一来是执拗不过我要跟上,二来也许是想让我看看供销社的模样。有一年夏天姥娘又请假去供销社,我当然也没落下。夏天的太阳真是厉害,晒在人身上火辣辣的,眼睛都要眯着看,树荫也不大不多,我总是从一个树荫下飞快地跑到下一个树荫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等姥娘走过来。供销社的商品都摆放在玻璃栏柜里,整齐且好看,售货员也耐心温和始终微笑着。叠成三角形的毛巾、手绢摆放成大一点的三角形或者菱形,肥皂、香皂、牙膏垒放成一座座小宝塔似的,别针、纽扣、折叠的小剪刀等小物件都整齐码放在一个一个的小盒子里,井然有序。可我最关心的是水果糖的口味,糖果都用花花绿绿的纸包裹着,绿的一般是苹果味、黄的是桔子味、蓝白的是薄荷味、深红的是软糯的高梁饴,如果碰巧有阿拉伯数字造型的饼干姥娘也一定给我买一盒,这种带着清香奶油味的饼干,不仅好吃而且数字的造型更容易启蒙认识,如果还有余钱便让姥娘再买两颗核桃或者是柿饼就更加心满意足了。可就在准备回家的时候我又睥见了一顶蓝色大沿帽,深蓝色的帽身上一圈坚挺紧绷的鲜红棱沿和那颗闪亮的五角星分外惹眼。“我想要这顶帽子”我小声对姥娘说,“那就试试吧”姥娘微笑着对售货员说,我试戴了一下大小正好合适,“多少钱?”姥娘问,“三块钱”,售货员笑着回应。“钱不够了,下午再买吧”看着我爱不释手的样子,姥娘微笑着把帽子又递给了售货员。我有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供销社,一角钱能买九个水果糖,当时我虽然还不能算出三块钱究竟有多少个一角,可也感觉到三块钱一定是很多很多的钱。回到家已近中午,也许是兴奋了一上午的缘故,中午从不睡觉的我饭后竟然睡着了,下午起来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那顶放在供销社柜台里的蓝色大沿帽已经端正地摆放在了我们家的柜子上,我惊喜若狂连忙戴好,出门找小伙伴们玩去了,伙伴们也都说我的帽子好看,那顶象征正义且威严的帽子戴上感觉真好!晚上回去才知道,原来是姥娘午饭后借了钱,为了不耽误下午出工,抽晌午有空又跑了一趟供销社给我买回来的。

  直到如今,每每想起儿时的那顶大沿帽时,总是不由得猜想,姥娘究竟是怎样顶着中午的大太阳来回十多里路去买那顶帽子的呢?上午已经走了一趟呀!中午的树荫也更小的可怜呀!

  自从上完小开始,我才逐渐离开家离开了姥娘,外出上学读书期间,学校食堂的生活不太好,每到星期天总想回姥娘的家吃两顿童年饭的味道,小米粥、疙瘩汤、凉调土豆丝、大烩菜…,虽然都是姥娘的家常便饭,但历久弥新总想再吃。上高中以后不能每个星期回去一次了,暑假或者寒假才能回去,有一年暑假回家,我也拨节似的长高了一截,姥娘高兴的像个孩子,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自言自语:“都长成大人了,快娶妻生子了,快娶妻生子了”,“还早呢,我才上学呢”我有点害羞地回应她,“不早了,不早了,把你们娣妹三个抚养大我就满意了,你们就是我的收成,你们就是我的念想”。然而世事无常,没成想到这次暑假的相聚竟成了我与姥娘的永别,开学不到一个月,我就接到了姥娘去世的消息,顿感鼻酸眼辣六神无主。姥娘肺结核多年,一直与病魔坚强抗争,利福平、水杨酸、雷米封等药品我从小就认识,可在我们面前她却从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的忧愁或焦虑,在我心底,慈祥坚定的微笑永远是姥娘印象的底色。我们娣妹三个都是姥娘和母亲一手带大的,我不知道姥娘为我们娣妹三个究竟付出了多少辛苦,但姥娘是守着我们一天天长高,看着我们一天天成长的。这种有爱就有意义,有人就有希望的理念像春雨般悄无声息地滋润和影响着我们。看着我们娣妹三个的茁壮成长,我想她走的也一定从容安祥。

  (作者:山西偏关臧文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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