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庄稼地
父亲和他的庄稼地
秦娃
数十年来很少生病吃药的父亲住院了,一向倔犟的他从内心深处接受不了生病住院的事实,更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家人不让他下地干活。事实上,因为年事已高,身体状况大不及以前,庄稼地里的很多活他已经干不动了,但他离不开他脚下的庄稼地。
父亲出生于1947年,是新中国最苦的一代农民,继承了父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过着靠天吃饭的日子,自然灾害挨过饿,在人民公社生产队下过苦力,为国家交过公粮……像那个时代许多农村孩子一样,父亲上学时间很短,识字不多,会算一些简单的账,基本上算是文盲。他相貌平平,中等身材,很瘦;性格木讷,不善言辞,朴实本分,勤劳节俭,在村里人和亲戚眼里是出了名的老好人。父亲没有任何爱好,唯一的嗜好便是抽烟,这也是他多年来和母亲每天必吵的原因,但父亲唯一的幸运却是因为娶了母亲。母亲当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漂亮姑娘,不仅身材高挑,长得漂亮,而且生产劳动、纺线织布、缝衣做饭样样都是能手。母亲如此优秀嫁给了父亲,可能是上天对老实人的眷顾吧。
因为父亲的吃苦耐劳母亲的精明能干,我家在国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日子便慢慢好了起来,在村里较早建起了三间土房。父亲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干劲更足了。但他只有一身的干劲,春耕秋收的安排全听母亲的,除了下地伺弄他的庄稼,其他的就不知道干些啥了。农闲季节,左邻右舍都窜门子聊天,父亲除了与来窜门的邻居聊上几句,自己却从不主动窜门,不是去地里看他的庄稼就是房前屋后收拾家务。即便在寒冬季节大家都坐在热乎乎的坑上闲谝(陕西方言,指聊天),他也要照例去每一块地里看一遍。父亲有个习惯,哪怕地里没有任何要干的活,去地里看庄稼也要扛把锄头或者带把铁锹。父亲因此没少受母亲的唠叨,父亲却说,“去地里空着手像什么样子,让人笑话!”
这就是我的父亲,他忠于自己脚下的庄稼地,就像战士忠于自己的哨位,上了哨一定要紧握钢枪。
父亲从县医院住院回来,便一边吃药一边下地干活了,即便是在生日当天,还在凌晨三点起床去卖菜。我知道后向母亲发难,埋怨她安排不妥当,并强烈要求他俩从此不要再逞强了。经多方劝阻,父母亲答应秋后收了庄稼就在地里栽上树,不再种菜了。一亩园十亩田,只要不种菜了,他们的劳动强度就可以大大下降,我有点胜利的小喜悦。那天与父亲视频聊天,发现他说话舌根有点硬,流口水,还有点反应迟钝。我立刻意识到问题,请假回到家中要带他到市里的专科医院去治疗。父亲不肯去,我每天软磨硬泡,但他油盐不进,说他好着呢,没啥问题。眼看着假期要到了,实在没办法,我跪在地上求他,他扭头不理。那天烈日炎炎,下午他要去地里除草,我说不是打过除草剂了吗,还要用手拔吗?父亲却说,“那地在大路边,打了除草剂一时半会儿草还长在那里,过来过去的人看到了要笑话咱!”
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像一位勇士,在用生命坚守他的阵地。
我陪着他一起干活。他这样的病是不能在烈日下干活的,我一边干一边给他讲道理,他只是笑而不语。活干完了,看到父亲身后的一棵较大的草,我走了过去,父亲对我说,“那草太大了,拔不动。”我伸手去拔那颗,没使多大劲就轻松地连根拔起。那一刻,我的内心有一种崩裂的感觉,父亲不光是病了,是真的老了!
我绞尽脑汁终于将父亲骗到了市里的专科医院,执抝的父亲知道真相后发了一顿火便安下心来,我得以生平第一次在病床前照顾老父亲。病房里没有矮櫈子,父亲坐在床上,我以床太高、不能将头低下太多、不利于病情等等为由帮他洗脚,他没有拒绝,要知道这在以往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父亲从不让我们帮他洗脚,态度极其坚决,有时还因此发脾气。我细心地用手搓着父亲的脚,这双粗糙而坚硬的脚曾经支撑着他负荷沉重的身躯,拉着装满生产队的西瓜和自家种的蔬菜的架子车,丈量了西安、咸阳、杨凌、武功、兴平等周边的每一座城市。其中最远的西安市区离我家近60公里,距离我家最近的武功县
城也有20多公里,很难想像,这双脚该有多么大的能量!能亲手洗这双脚,我感到很欣喜,但更多是对父亲这一代农民的敬仰!
敬业精神是我们一直所崇尚的,父亲对于他的庄稼地配得上敬业两个字。也许父亲并不知道敬业这个词,但他知道认真地对待自己该做的事,这对于父亲可能再寻常不过了,因为他珍爱脚下的每一块庄稼地,就像疼爱自己的每一个儿女。
休假的期限到了,我安排好父亲在医院治疗的事情,在回深圳的途中写下这些文字来寄托我的情思,同时也警示自己,父亲真的老了,我该为父亲做点事了。愿父亲早日康复,希望父亲可以不用带任何劳动工具,背着手悠闲地到他的庄稼地头转一转,看一看。
作者简介:陈建桥,笔名秦娃,陕西周至人,现就职于深圳某国有商业银行。在“齐鲁晚报·齐鲁壹点”“散文网”“中国金融作协”“家在盩山厔水间”等公众号平台发表多篇散文、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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