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的神秘
谶语乃偶然巧合,不具必然因果逻辑关系。然世人觉得奇怪,怎么竟至于有这等应验,无以解释,于是乎事情便被蒙上神秘色彩,益发引起人们的兴趣与注意,今引录撮举一二。
《容斋随笔·卷二·单于朝汉》:汉宣帝黄龙元年(公元前49年)正月,匈奴单于来朝,二月归国,十二月帝崩。元帝竟宁元年(公元前33年)正月,又来朝,五月帝崩。故哀帝时,单于愿朝,时帝被疾,或言匈奴从上游来厌人。自黄龙、竟宁时,中国辄有大故,上由是难之。既不许矣,俄以扬雄之言,复许之。然元寿二年(公元前1年)正月,单于朝,六月帝崩。事之偶然符合,有如此者。
《世说新语·仇隙·白首同归》载,孙秀既恨石崇不与绿珠,又憾潘岳昔遇之不以礼。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始知必不免。后收石崇、欧阳坚石,同日收岳。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后至,石谓潘曰:“安仁,卿亦复尔邪?”潘曰:“可谓‘白首同所归。’”潘《金谷集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
《隋书·五行志》:“祯明初,后主(南朝陈末代君主陈叔宝)作新歌,词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时人以为歌谶,此其不久兆也。”
苏轼《东坡志林·冲退处士》载:章詧,字隐之,本闽人,迁于成都数世矣。善属文,不仕,晚用太守王素荐,赐号冲退处士。一日,梦有人寄书召之者,云东岳道士书也。明日,与李士宁游青城,濯足水中,詧谓士宁曰:“脚踏西溪流去水”,士宁答曰:“手持东岳寄书来。”詧大惊,不知其所自来也。未几,詧果死。魏晋以后,道家以泰山神东岳大帝为地下之主。道教传说人死魂归泰山,梦见东岳道士来书,不是好兆头,标志死之将至。士宁所对,或为无意,不料正巧言中,与梦相合。
1935年郁达夫在杭州某处购一新居,赵龙文作诗题扇为贺,诗云:“佳酿名姝不帝秦,信陵心事总酸辛。闲情万种安排尽,不上蓬莱上富春。”郁有题为《卜筑和龙文》的诗文发表于当年十一月十六日《越风》杂志第三期,其小序云:“赵龙文录于右任并己作诗题扇贻余,姑就原诗和之,亦可作余之四十言志诗两首。”第一首为:“卜筑东门事偶然,种瓜敢咏应龙篇?但求饱饭牛衣暖,苟活人间再十年。”1945年9月郁氏在苏门答腊被日本宪兵队杀害,距作此诗恰巧“再十年”。
章太炎生平清高孤傲,对黄侃却颇多嘉许,他劝黄侃著书。黄侃谓须待50岁后再从事纸笔。1935年,黄侃50岁生日,章太炎亲赠他一副对联: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成好著书。对联内无意中藏了“绝命书”三字,黄侃愕然。当年10月8日,黄侃因饮酒过量,吐血而死。章太炎因联句竟成谶语,悔痛不已。
徐志摩《爱的灵感——奉适之》云:“……仿佛有囗囗一朵莲花似的云拥着我,囗囗(她脸上浮着莲花似的笑)囗囗拥着到远极了的地方去……囗囗唉,我真不希罕再回来囗囗人说解脱,那许就是吧!囗囗我就像是一朵云,一朵囗囗纯白的,纯白的云,一点囗囗不见分量,阳光抱着我囗囗我就是光,轻灵的一球,囗囗往远处飞,往更远的飞;囗囗什么累赘,一切的烦愁,囗囗恩情,痛苦,怨,全都远了囗囗……现在我囗囗真真可以死了……”徐志摩在诗中常常写到云,美丽、洁白的云在他的笔下幻化成各种壮丽的意象,甚至一语成谶,他最终也死于云中。
郑振铎一日与刘哲民闲谈,忽问哲民:“你晓得人怎样死法最痛快?“哲民无从置答。振铎云:“人最好从飞机上摔下来,死得最痛快。”不料,1958年10月17日,振铎领导文化代表团,往阿富汗访问,飞机坠毁遇难,年六十有一。
钱玄同本来血压偏高,且有点神经过敏,因受刺激以致发病;还有凑巧的一件事:他向来并不相信命运,恰于一年前偶然在旧书里发见有一张批好的“八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东西,大约是好多年前叫人批了好玩的吧,他自己也已忘记了,在这上边批到五十二岁便止,而他那时候正是五十二岁。因为他是清光绪丁亥年(1887)生的,虽然他并不迷信,可是这可能在他心理上造成一个黑影。(注:钱玄同1939年1月17日去世)(《周作人回忆录》485页)
范爱农于1912年3月27日从杭州寄给在绍兴的鲁迅信中说:“听说南京一切措施与杭绍鲁卫,如此世界,实何生为;盖吾辈生成傲骨,未能随波逐流,惟死而已,端无生理。”周作人说:“范爱农之死是在壬子年(1912)七月十日,是同了民兴报馆的人乘舟往城外游玩去的,有人说是酒醉失足落水,但颇有自杀的嫌疑;因为据说他能够游水,不会得淹死的;他似乎很有厌世的倾向,这是在他被赶出师范以前所写的信里,也可以看出痕迹来的了。”(《周作人回忆录》249页)
20世纪60年代流行歌星约翰·连侬也是一位绘画高手。1969年连侬和大野洋子结婚……连侬死前一年,曾绘有一张名叫《我命中的洞》的画,画中连侬指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还写上:“我命中的洞,在我眼前飞过。”想不到,一年后,一粒子弹果然在他眼前飞过,在他身上开了一个洞……那是1980年,连脓在纽约达科他寓所附近,被一名疯狂的乐迷射杀,颓然倒在大野洋子身边。(潘丽琼《约翰·连侬善丹青》)
从阿灵顿大厦沿着山坡往下走100米,就是肯尼迪墓。1963年11月11日他就顺着这山坡往下走,四周庄严沉静的美攫住他的心。他不由得叹道:“我愿意永远留在这儿。”没有人会想到这竟然是他对身后事的交待。40岁的总统也绝不会想到12天之后就会如愿。1963年11月22日,枪声响起,约翰·肯尼迪倒在太太的怀里。如今他就躺在这儿,同他的太太杰奎琳和夭折的小儿子在一起。
洪迈《容斋随笔·诗谶不然》云:“今人富贵中作不如意语,少壮时作衰病语,诗家往往以为谶。白公十八岁,病中作绝句云:’久为劳生事,不学摄生道。少年已多病,此身岂堪老?’然白公寿七十五。”洪迈之言是也。上举所谓谶语,皆有为时之随谦语、交往时之无意语、临境时之至爱语、闲暇时之戏谑语、失意时之激愤语,当事者说说而已,并不就当真,自然不知事后应验,后人也不可信真,以至陷于迷信命运之途。至于有人说看破生死,自己来日愿意如何如何洒脱去世者,更不知几多,笑谈而已矣。
作者:邵孔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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